到底高富帥搭訕美女還是特別有一套的:“姑娘,我記得你是昨天下午兩點多,酒泉上來的吧?我比你早兩站,玉門鎮。”美女擦了擦紅腫的雙眼,點了點頭。
“看見你一上車,就悶悶不了,一頭紮在被窩裏,”高富帥遞過去幾個車厘子,“美女,有什麼事兒那麼傷心?神舟九號都從你們那登天了!現在與天宮一號目標飛行器的兩次交會對接都完成了!你瞧你們酒泉多霸氣?”
那美女一聽,之前收住的眼淚又開始不安分起來,一時間猶如決堤的水奪眶而出。高富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時我聽到上麵的那個IT男似乎在笑什麼。對麵的中年男子也發話了:“這小年輕說的是啊。我從嘉峪關上來的。姑娘你一來我就沒見你笑過。到底啥事兒?”女知青也附和著,順帶介紹自己是從新疆來的,去敦煌玩了一天回陝西老家,她也很納悶女孩哭得如此傷心的理由。
那女子見周遭幾個人都這麼關切地看著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拿出紙巾抹了抹掛在臉龐的淚,終於開了口:“神九是上天了,但那又如何,我……我下崗了!”
高富帥嚷嚷道:“還以為多大點事兒呢,不就是被辭了麼?來西安啊,哥聘你,去俺爸的公司工作!”
女子一聽,眼裏的淚水再一次收住。我心裏暗自佩服女生哭的這一技能大抵都是天生習得的,我家的水表要是也能這麼準確地控製也就不會被白扣那麼多冤枉錢了。隻見女子將信將疑地看了眼高富帥,眼眶裏的淚閃爍出的悲觀多少轉化成了感激。
女子微微歎了口氣,聲音纖細的她開始敘述自己的遭遇:“我是陝西XX師範的畢業生,畢業就跑去甘肅找工作。你們可別說我幼稚,因為我從小的願望就是能看火箭發射,所以現在選擇酒泉的一個小學工作。但是沒想到的是,都工作了兩個學年了,就這麼被辭退了。”
高富帥咬了一口蘋果,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情況呢?”
女子低下了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腳,低聲說道:“現在的小學老師,太黑暗了。我周圍的同事都把學生當作賺錢的工具,從中撈取各種好處。那些都還隻是小學生啊!你們來評評理,比如調換靠前的座位,任職班幹部——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都是明碼標價的收錢!有的甚至靠獲取利益提高或者壓低考試成績!他們這哪裏是體現了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表。”
說到這裏,女子的神情開始有些憤慨起來:“這情況我向校長反映了好幾次。可結果呢,反倒是現在我第一個卷鋪蓋走人!”車廂周圍的人陸續發出感慨哀歎的聲音。我也很是驚訝,無法想象那是如何一副光景。我開始回想自己小學的情景,當時班幹部還是一人一票選出來的。如此說來這“基層民主”卻是逆著時代潮流不進則退?
這時高富帥安慰美女,“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以前俺爸還在國企搞技術那會兒,因為認識的人多,小學班主任反倒是要拍俺馬屁,希望俺爸能給介紹個更好的工作什麼的。”女知青也拉起美女的手:
“姑娘,我們是同行啊!幹我們教育這一行就是這樣的!我在克拉瑪依,是一個中學老師,像我們上課,從來隻講重點不講考點的啊!考點都會在補課時講,沒辦法啊,在一個富得流油的地方,國家給的工資卻很低,我們就隻能自己想辦法,這叫適者生存!”
那個中年男聽罷,笑了笑說:“姑娘,你被辭退是好事兒啊!我前幾年也是幹教育的,隻不過在大學工作,那時候,我們搞項目,憑的不是學術水平,是吃飯水平啊!後來,我是自動辭的職,去了一個私企。姑娘,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啊!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可不能給‘園丁’這個詞抹黑啊!”
我又回想起我的初中。我在小學本是大隊長,但在初中卻完全“失寵”,因為我被分配到一個神奇的班級:有教育局局長的女兒,有XX科研所研究員的兒子,XX大公司的孩子等等。各種榮譽自然集結到那幾個別人頭上,以至於我一度產生自卑和叛逆的心理。果然老師是靈魂的工程師,隻不過工程師也要挑挑手裏的項目,有錢圖的就有前途,認真負責,而沒錢圖的就沒前途,棄之不顧。
在校園這片曾被認為是最純潔的土地上,每天都在發生“劣勝優汰”的悲壯事跡,更別提象牙塔之外的廣袤世界了。水清澈與否在於其源頭,而教育事業的源頭,便在於孩童心智未熟的靈魂塑造期,也在於我們靈魂工程師的選拔。古語雲: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原句是教大家要寬於律人,這話能流傳到現在可以說一定層麵上迎合了當下領導們的意向。小時候學習課本,老師告誡我們說,要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然而後來工作了,老板們便告誡說,凡事不要細究,事不關己且高高掛起。然而麵對各種問題的出現,漠然視之放任自流非但不是善意之舉,反而可說是助紂為虐。
直到下車那刻我也還是不知道周遭那些人的名字,那個女子、高富帥、IT死宅、中年女知青,還有中年男,一個個都猶如符號般印刻在我的腦海中久久揮散不去。生活如是之事十之八九。我也不知道那女子接下來的選擇,但起碼我很是佩服她直麵社會陰暗麵的勇氣。下車時雖然還是白天,但我仿佛看到了遠處有一絲紅燭之光在隱約間閃爍。也許女子那燃燒自己後產生的熱淚我們無法為之抹去,但是如果我們中有更多的人和她一樣的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世間的黑暗將無處可藏,我想。
拉著行李在車站的廣場上閑逛,也不知先在哪裏落腳,正猶豫之時,忽聞身後一句響亮的招呼:“嘿,你怎麼來西安了?”
“這是……”我抱著疑惑的心態轉身觀瞧,定睛一看,卻是一西裝筆挺的青年正在向我大幅度地招手。大夏天的竟還是如此正式的打扮,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