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個疑問也隨之產生。盡管尋找艾麗卡最終成為不可能,昌蓋茲決定回家尋找真實的自我。在這期間一位同樣處在邊緣社會的老人告訴了他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他們(土耳其蘇丹的禁衛軍)通過戰鬥所毀滅掉的是他們自己的文明,因此他們再也無家可歸了。”言下之意無非是如果你要決定離開美國,那就要趁著美國還沒有毀滅你的家之前,否則一切就晚了,昌蓋茲自然也聽懂了,或許他還會理解為趁著自己內心家園還沒有丟失之前,把丟失在美國精神中的內心家園都找回來,那最好的辦法便是離開美國——無論怎樣,他是決意要離開了,雖然不舍,雖然這兒有他依然處於失蹤狀態的艾麗卡。
這一番心路曆程走到這裏,似乎已經找到了完美的結局,然而作者似乎不這樣看,因為他在昌蓋茲踐行他的想法的時候,留下了第二個疑問。昌蓋茲義無反顧地返回巴基斯坦之後,成為大學教授,他告訴他的學生:“沒有一個國家像美國這樣輕易地把死亡加諸其他國家的居民,令如此遙遠地方如此多的人們感到恐懼。”這無疑是對美國的批判了,然而他對自己的祖國似乎也不缺少思考,在小說快要結尾的時候他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們不會對您有什麼惡意的,我向您保證。說來這應該是件不言自明的事,可您不應該把我們巴基斯坦人都想成是潛在的恐怖分子吧,就像我們不應該把所有美國人都想象成是秘密殺手一樣。”最後一句話無疑是在檢討巴基斯坦人對待美國的態度,說得誠懇而有分量。那麼結果到底如何呢?
作者不止一次在小說中暗示昌蓋茲在拉合爾茶館談話的陌生人的身份,等到最後一個句號之前,這種暗示到達了頂峰,於是第二個疑問也就呼之欲出了:昌蓋茲和與他對話的那個美國人到底是成了朋友還是敵人?因為作者有意給讀者留下想象空間,在此如果硬要探討出個正確答案來也是沒有必要的。但是細心的人一定會發現,第二個疑問跟第一個疑問之間的關係是多麼緊密!盡管我們不能也沒有興趣去回答這兩個疑問,但是我們就其共同反映的本質來看,不得不說,找到或者永遠失蹤,成為朋友或者成為敵人,都是有可能的,這就自然而然地把跟這些疑問有關的人調動起來,並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到了十字路口,接下來會是什麼路,全看我們的選擇!這個選擇對於並非當事雙方的我們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衝擊,畢竟沒有哪個人敢說我完全與世隔絕,也沒有哪個國家敢聲稱自己跟別國沒有任何關係。由此看來,這實在不僅僅是一個選擇那麼簡單,於是明智的作者適可而止了,把疑問留給讀者。
作者簡約的語言風格絲毫沒有減弱問題本身的複雜,反而在鮮明的對比中讓一切複雜的東西都條理清楚起來。於是我願意這樣來結束我的讀後感:美國大概也像是一個圍城,進去的人想出來,外麵的人想進去,昌蓋茲通過自己的努力終於打開了厚重的城門,卻發現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盡管他當時也並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什麼樣子的。隨著大事件的發生,日常生活被攪亂,和平失去了,生活在圍城裏的昌蓋茲似乎能看見城外被阿喀琉斯追殺的赫克托耳正在沒命地逃跑,一圈又一圈,就是沒有人把城門打開讓他逃回城……種種的奇怪現象引發了他的思考,而所有奇怪的現象中,大概隻有他這個希臘人卻在特洛伊的城堡裏抵抗自己的同胞是最為奇怪的了,當他意識到之後,他再也無法平靜,苦苦尋求著心靈的解脫。最後當他發現他不得不走出城門成為他同胞裏麵的一員時,他才發現對抗的雙方想要達成和解是多麼困難,根本沒有溝通可言,隻有各自的利益和實力。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攻城的同時不忘拋出橄欖枝。
然而,哪個國家不是一座圍城呢?
(該文為浙江大學第十二屆校園文學大獎賽獲獎作品,作者時為浙江大學人文學院2007級古典文獻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