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當時的社會風氣也成為中郎之論發軔並成熟的一個反向催生劑。晚明之際,複古之風過甚,弊害甚大。“蓋詩文至近代而卑極矣,文則必欲準於秦、漢,詩則必欲準於盛唐,剿襲模擬,影響步趨,見人有一語不相肖者,則共指以為野狐外道……故吾謂今之詩文不傳矣。”(《敘小修詩》)袁中郎想扭轉這個不良風氣,提出中郎之論,不惜矯枉過正:“餘與進之遊吳以來,每會必以詩文相勵,務矯今代蹈襲之風。或曰:‘……詩窮新極變,物無遁情,然中或有一二語近平近俚近俳,何也?’餘曰:‘此進之矯枉之作,以為不如是,不足矯浮泛之弊,而闊時人之目也。’”(《雪濤閣集序》)此又何嚐不是中郎夫子自道?
(五)晚明的民間文化對中郎之論也有貢獻。萬曆二十五年,中郎解任後至杭州,曾致函其兄袁宗道雲:“近來詩學大進,詩集大饒,詩腸大寬,詩眼大闊。世人以詩為詩,未免為詩苦,弟以《打草竿》、《劈破玉》為詩,故足樂也。”民歌有自由情真的傳統,對中郎形成性靈之說提供了一個可以模仿的樣式。
(六)中郎之論也是袁中郎考察文學史後得出的看法。“古之為詩者,有泛寄之情,無直書之事;而其為文也,有直書之事,無泛寄之情,故詩虛而文實。晉、唐以後,為詩者有贈別,有敘事;為文者有辨說,有論敘。架空而言,不必有其事與其人,是詩之體已不虛,而文之體已不能實矣。古人之法,顧安可概哉!夫法因於敝而成於過者也。矯六朝駢麗飣餖之習者,以流麗勝,飣餖者固流麗之因也,然其過在輕纖。盛唐諸人,以闊大矯之。已闊矣,又因闊而生莽。是故續盛唐者,以情實矯之。已實矣,又因實而生俚。是故續中唐者,以奇僻矯之。然奇則其境必狹,而僻則務為不根以相勝,故詩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歐、蘇輩出,大變晚習,於物無所不收,於法無所不有,於情無所不暢,於境無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見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濃,而濃實因於淡。然其敝至以文為詩,流而為理學,流而為歌訣,流而為偈誦,詩之弊又有不可勝言者矣。”明於此,可知中郎之論不僅是時代產物,也是文學流變的必然趨勢。
三
以上總結中郎之論的主要內容和原因,現在從中郎詩文兩個方麵的創作來看中郎的實踐。關注點主要放在他的作品與他的主張有出入的地方,從中可以看出中郎之論的局限性所在,進而更好地理解中郎之論。
中郎之論與他的作品之間的不同,主要在兩個方麵。
第一,主觀上中郎反對複古,但並不反對學古。這在他的詩歌中有明顯的痕跡。他學古人,如《古荊篇》,刻意模仿唐人盧照鄰《長安古意》一詩,其中“榮枯翻複竟何言,昨宵弱水今昆侖”與《長安古意》中“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鬆在”,“君看白雪陽春調,千載還推作賦才”與“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皆異曲同工。他也學古樂府,《紫騮馬》屬於樂府《橫吹曲》,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二四引《古今樂錄》雲:“《紫騮馬》古辭雲:‘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又梁曲曰:‘獨柯不成樹,獨樹不成林。念郎錦裲襠,恒長不忘心。’蓋從軍久戍,懷歸而作也。”中郎《紫騮馬》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