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純真年代(6)(3 / 3)

晶瑩說:“那你也佩服一下你自己吧。”這句話讓我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晶瑩已經把玫瑰拆成了一張平紙:“有折痕的,你把它折出來吧,成功的話,你就過關了。”

我直接有種想收拾行李走人的感覺。她把紙給我的時候大概是中午12點半,3點鍾的時候,我依然一籌莫展,我甚至都想跑到學校直接摘一朵玫瑰交差。最後,我還是決定堅持試著折出來。晚飯的時候,我把紙玫瑰還給了她:“我盡力了,外麵看看基本和你做得差不多,不過裏麵還是一團糟。”

晶瑩拿著看了半天:“你是天才嗎?”

我倍感嘲諷:“裏麵的我實在是搞不懂。”

晶瑩說:“我學了兩個禮拜才大致學會。”

“你不是今天第一次折?”

“這你也信啊,你還真好騙。”

我說:“那你讓我折不是玩我麼?”

晶瑩說:“樓下的公園不就是玫瑰?你摘一朵不就好了?”

“這也可以啊?”

“顯然嘛,你真是不會變通。”

“那我是不是該準備打包回家了?”

晶瑩把玫瑰還給我:“回什麼家,吃完飯啊。”

我說:“我又沒通過。”

晶瑩說:“你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好好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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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完全被一個人說服,這樣的感覺,就像夕陽中的楚楚一樣。

我轉過頭看看枕著我的胳膊安睡的楚楚,手已然麻得毫無感覺了。

周一的高考動員大會上,走進禮堂就看見晶瑩坐在前麵,我們的校長和其他領導一如既往地遲到——我有時候奇怪為什麼我遲到一分鍾就是給班級扣分拖班級後腿的害群之馬,他們永遠是姍姍來遲口齒不清,卻還要我們在台下仰望。

我看過晶瑩寫的演講稿,她讓我給意見,我當時由於正為紙玫瑰的事情不爽,便隨口說道:“你很擅長隨意命題,那你就隨意演講吧。”

想來不過是一句玩笑。

結果那天,晶瑩從口袋裏掏出條口香糖,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開始了給我們的演講。她到底講了什麼?我完全不記得了。我想她每年都來,即使真的沒有任何準備,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幾十分鍾,對於她而言也不在話下。問題是她是否說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我隻記得在之後的時光裏,我總是被她所激勵著,似乎想起她,我便有了動力。

此刻我想起她,毫無反應。

我再看看楚楚,略有反應。

在我出發以前,我跑去和輔導員請假:“朱老師,我要離開幾天。”

晶瑩說:“哦?你要去哪裏?”

我說:“這個我也不確定,反正有點事。”

晶瑩說:“你跑來跟我說是讓我阻止你麼?”

我說:“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以前我和一個去西藏的朋友在QQ上聊天。他和我在QQ上說,等騎車回來就找他喜歡的女生表白——”

晶瑩好奇道:“然後呢?”

我說:“然後這段QQ上的留言成了他的遺言——他回來的時候遇上車禍了。”

晶瑩痛心疾首:“真倒黴啊。”

我說:“是啊。”

晶瑩說:“那你來找我應該告訴我你去的目的。”

我說:“我的目的——就是尋找答案。”

晶瑩問:“去了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說:“不一定,但是肯定比去上你的政治課有用。”

晶瑩說:“你這樣說我有點想阻止你了。”

我說:“其實除了紙玫瑰,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

晶瑩說:“總之——保持聯係。”

我不知道來接我的人是不是晶瑩。如果真是她,我一定要說服她公費在這裏遊玩幾天。如果不是,我也想不到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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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的那段時間裏,我異常地無所事事。每天的安排就是早上和柳陳打羽毛球,下午午睡,晚上看電視。偶爾還要接待來家裏賀喜的客人。這些客人中我大部分都不認識,甚至連我的父母都不一定能確定是誰,他們來時無一不對我讚賞有加,走時無一不對我看好有加。但是我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不真實。因為縱使我明知自己是走運,當他們問起我高中的情況的時候,我都務必光榮地說我年年都是三好學生年年都獲獎學金。說的連我自己都信。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一直定義我是三好學生。

像一些偉人一樣,我的過去已經不是我的過去。我隻是在告訴別人他們想知道的。如果我回答他們其實我高中一塌糊塗不愛學習荒廢學業不求上進得過且過與世無爭,他肯定認為我是謙虛。其實,他們並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們隻相信他們想相信的東西。

這讓我無比同情那些平日裏成績優異奈何失足在高考考場上的學生。當然,單是失足這件事,就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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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也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把手臂還給我的時候,我的手臂已經麻了。

捏了捏我毫無知覺的胳膊,楚楚說:“你真是一個很瘦弱的人,你們知識分子給人的感覺真是不一樣。”

我欣慰:“你是少數讓我感謝自己沒有白讀書的人。”

楚楚說:“不過你這麼弱的人,估計沒人喜歡。”

我說:“你不是喜歡知識分子麼?”

楚楚說:“那是我的初戀——但是你也知道,初戀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修飾出來的。我以前一個同事整天跟我說她以前航班的機長多帥多帥,害得我特地換班去看真人。你猜是怎麼個人?又黑又胖,就是一個小黑胖子,哪裏帥了?”

透過鐵欄杆,天空微白,估計是快要日出了,我指指窗戶:“看。”

楚楚也出神地望著窗外:“怎麼了?”

我說:“天快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

楚楚摸摸肚子:“是啊,我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早飯——幾點了?”

我看看手,隻剩下一條表帶的印記:“不會吧,連手表都給我收走了?”

楚楚說:“嗯,以防萬一嘛,我以前看過一個偵探片,手表是可以用來做麻醉槍的。”

我說:“你說的是《名偵探柯南》吧。”

楚楚說:“不是。我看的是電影,是一個人吃了藥變成小孩用手表把他女朋友的爸爸麻醉了替他破案的故事。”

我說:“那不就是柯南麼?”

楚楚立場堅定:“不可能,如果是柯南我一定記得。”

我說:“你看過柯南嗎?”

楚楚說:“沒有。”

我說:“那你怎麼知道不是?”

楚楚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反正我心裏覺得不是。”

我說:“柯南是我小學時很喜歡看的一個動畫片。雖然我的同桌總是跟我說這個是個很恐怖的動畫片。你小時候都玩什麼?我玩四驅車,但是四驅車和其他玩具不一樣。我所要做的就是把車子裝好,安上電池,打開開關,放上跑道。接著車子就開了。我做的隻是一個看客。我從來不能把自己帶入情節,我不覺得我是天王巨星不覺得我是巨無霸,我不會為別人把我的車子超過而沮喪,不會為了一場勝利奮不顧身,不覺得四驅車玩得很好可以成為什麼教授、博士,不過我會為我的車子跑得最快而高興——你知道,其實所謂的四驅車,去掉上麵的蓋子,隻有兩種而已。一種是馬達在前麵,一種是馬達在後麵。就是前驅和後驅的區別。而決定一輛車子性能的東西有很多,滾珠軸承彈簧滾輪超輕底盤甚至是賽道。但無論什麼車子,真正決定它速度的隻有兩樣東西——馬達和電池。當然,這個要合適,好的馬達你用永久電池,馬達根本轉不起來。差的馬達你非要裝充電電池,跑上幾圈就把馬達燒掉了。”

楚楚愣了一下:“我覺得小時候玩的是跳牛皮筋。”

我也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我所說的,不過記憶已經被我勾起,我決定繼續我的訴說:“其實,我之所以喜歡玩四驅車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怕累。你看,我一點不健壯,我不喜歡運動,我隻是向往而已。而四驅車能夠達到我的需要。我看到自己的車子在奔跑我就會覺得很高興。四驅車是一個很簡單的運動,簡單到你花的錢就決定了你的速度。沒有偶然沒有意外。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的比較標準,卻省去了很多暗箱。有時候我很懷念那段時光,覺得我很簡單,簡單到就像礦泉水。”

楚楚用她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真的想不起來除了牛皮筋我還喜歡什麼了。”

大一的時候,我創立了一本雜誌。

當時我報名參加我們學校的廣播台,結果就是沒有結果。由於大一課程較少的緣故,我一下子閑到直接跑回家休息了半個月。回到學校,我覺得我不應該荒廢我燦爛的大學時光,又為了和廣播台這個聲音的媒體抗衡——主要是為了這個,我決定做文字媒體——一本雜誌。加上我也沒什麼錢,我隻能做電子雜誌。

這本雜誌名叫《我們的雜質》。

準確地說,那會兒,我沒錢,沒人,整個雜誌社隻有我一個人。好在我熱情無比高漲,回學校的一個月以後,我便做出了《我們的雜質》創刊號。

再一個月以後,我被叫到了校團委辦公室。

一個可以做我奶奶的人坐在辦公室裏。從她的電腦上我可以看見我的雜誌,頁麵停留在我寫的一篇文章上,裏麵討論了一下學校設施的問題。

奶奶和藹可親:“你就是張小飛同學?”

我說:“是。”

奶奶說:“這個雜誌是你做的?”

我說:“是。”

奶奶說:“這篇文章是你寫的?”

我說:“是。”

奶奶說:“你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我說:“是——哦,不,我就是寫點我看到的東西。”

奶奶說:“你看到的東西?——你看這句‘我們的學校一旦有三個以上教室開空調,就會導致全校停電。而這不是最不幸的事情,最不幸的事情,就是校長辦公室和校長會議室一年四季都開著空調。’——這句話也算你看到的東西?你看,我的辦公室不是開著空調?!停電了嗎?”

我承認道:“對不起,老師,我寫錯了。”

言下之意,三個教室應該改為四個。

奶奶再接再厲,又指著一句話:“再來看看,‘來我們大學,沒門!有的是門欄。普通的車子進來都要交五塊門票。五塊錢,都可以進一個動物園了,原來學校不過是圈養了一群學生給大家觀賞啊。偌大的學校,別說停幾輛汽車了,停幾個師的坦克都沒有問題。學校的領導們個個揮金如土,怕都是從停車費裏拿的吧。’——你覺得你這個也是事實?”

我心想能把事實說的跟假的一樣,的確值得佩服:“不是不是,我說的不是事實。”

奶奶說:“你看,學校的老師都是很節儉的。”說著用手一指自己的提包,我望過去,是一隻LV,不知道奶奶想說明什麼。奶奶估計也意識到自己失誤,連忙說:“你看,也不是什麼限量的,我省了好幾個月才買的。”

我佩服不已:“老師,您真是好老師。”

奶奶備感受用,聲情並茂道:“張同學啊,也許你是恰巧看到我們學校一些個別老師的行為,才會寫這樣的文章。這畢竟是你要生活四年或者更久的地方,你要相信學校,相信老師。”

我感動不已:“老師,我錯了,我沒有仔細思考就寫了這篇文章,是我的錯。”

奶奶語重心長:“張同學,在你這個年紀,我是知道的,剛來一個陌生環境,一定是有點反抗的。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文學社,你可以在那裏展示你的才華——至於什麼雜誌,就別搞了。”

這就是我辦雜誌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