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純真年代(6)(2 / 3)

故事到這裏,我的記憶就開始斷斷續續,唯一可以確定那個女孩不是徐婷婷。我隻記得這之後徐婷婷的頭都是低著的,一言不發。而最後她抬起頭的時候,眼圈已紅。

這樣的感覺,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體會。

在我的初中同學錄裏為徐婷婷留出了一頁,我想過有一天她出現的時候,就讓她補上。這隻是一個好想法,因為真要聯係,是斷然不會依靠同學錄了,真不聯係,同學錄除了留作紀念毫無價值。

回想上次看到徐婷婷,正是高考結束。徐婷婷選擇了南下去讀警校,在這個連自己都無暇保護的年代裏,她毅然地選擇了去保護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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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鐵窗,微亮,我有點欣喜:“楚楚,看來天快亮了。”

楚楚也笑了:“好啊,我餓了,快點送早飯來吧。”

我說:“是什麼讓你想到回來做售樓的?”

楚楚嘿嘿一笑:“老了老了。”

我說:“你跟我差不多,應該說還能再做幾年。”

楚楚突然睜大眼睛,看著我,看得我的心有點發毛,最後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摸摸肚子:“因為他。”

我大吃一驚:“誰的?”

楚楚看著我樂了:“又不是你的,你激動什麼?是我男朋友的。”

我更加大吃一驚:“你現在有男朋友啊?”

楚楚說:“廢話。”

我說:“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啊——你的男朋友怎麼不陪你?”

楚楚淡然道:“他不知道。”

我說:“為什麼?”

楚楚說:“他隻是我的一個房客,連自己都養不活。其實我早想過了,誰都不一定可靠,最後還是要相信自己。”

我說:“那總是空姐的工資待遇好吧。”

楚楚說:“你不懂,雖然我每天在天上飛,但是天上到底沒有地上踏實。你知道如果一個空姐和機長結婚了,就一定會錯開航班,如果有一個人飛機失事了,好歹還有一個活著。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得保護我的孩子。而且我去賣房子,至少可以給他找一個安定的家。”

我說:“不好意思,讓你的孩子來了這裏。”

楚楚說:“是啊,不過我現在不能生氣,他們說懷孕的時候生氣對孩子的身體不好——我是要多吃一點,多補一點。我就想生一個大胖娃。不過我知識有限,很多東西都不知道——你知道嗎,其實我還逼著自己看了很多唐詩啊童話故事啊,可惜我的數學啊什麼英語啊都還給老師了——你說我這樣會不會影響我孩子的智力開發?我在報紙上看到有人的孩子四五歲就認識幾千個單詞,我一點也不羨慕,你說孩子需要的是什麼?是童年啊——哦,是快樂童年——以後有大把的時間看書,何苦把上學以前的時光毀了?你也覺得我這個想法先進吧?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沒有做空姐,不談戀愛好好讀書會變成什麼樣呢?我會不會成為一個老師或者醫生?對了你想成為怎麼樣的人?雖然空姐一直是我的夢想,想著能夠一直在高空俯瞰這個世界,但是當我真正坐在飛機上,我發現飛機下麵隻有白雲,我甚至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我不希望給我的孩子這樣的未來。”

“我不指望他考什麼第一名得什麼獎,他要做的就是自己。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也許做得不夠好,但我一直在努力。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個母親。你是大學生,你的父母是怎麼培養你的?我以後肯定是又當爹又當媽,我都要學著點。不過我想來你肯定不是真的喜歡學習?你想啊,誰喜歡學習,我覺著吧,我們應該學習國外,不感興趣就別做。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我的兒子跟我說要去做礦工我肯定受不了。我覺得書還是要讀,不強求不退縮,能讀進去多少是多少。我還想有機會送我孩子出個國,別看我大大小小的國家都去過,我其實很少買過東西。”

楚楚伸出一隻手,露出一個手鐲:“看,這個,法國的,哈哈哈,我騙你的,是我在申城地攤上掏的。不過我的確在法國的街上看到過,賣10歐元,”楚楚晃了晃手,“我的,5塊,人民幣。”說完她露出白色的牙齒笑了起來。

女人一聊起孩子,世界都無法阻止。我笑道:“你打算送孩子去哪裏?”

“當然是美國,哈哈哈,”楚楚又笑了,“我也就想想,太貴了——聽說現在新加坡很便宜,不過我不喜歡,你想啊,辛辛苦苦花了血本跑到國外去,結果都是中國人,搞得整個國家就是一條唐人街。我還不如把他送到台灣或者香港去。對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大學的?”

我慚愧道:“青山大學。”

楚楚睜大著眼睛看著我:“青山大學?你真的是青山大學?”

我隻好肯定地點點頭。

楚楚說:“我原來還能和一個青山大學的人認識啊,而且還和他一起在牢房裏。等我的孩子長大了,我一定要告訴他,你有一個叔叔是青山大學的,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也去青山大學。你說我們會不會再相見?不過沒事,孩子嘛,要的就是一個方向一個動力,如果看到你真人他估計就很失望了——哈哈——我是說現實總會讓人泄氣。”

我笑笑:“沒事兒,我也覺得,我實在不像是一個類似於榜樣的形象。而且一些人聽到故事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裏生成一個氣泡,然後在看到真相的時候戳破那個氣泡。我們的曆史課本很多時候講的都是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偏偏我們還要以為那是真的。”

楚楚說:“我隻是覺得,如果我的孩子沒看到你,他應該會比較有動力。不過還要看他自己,我不要左右太多。”

我說:“你會是一個好媽媽的。”

楚楚搖搖頭:“好媽媽就不會不給他找個爸爸了。”

我鼓勵道:“這是一個水到渠成的事情。”

楚楚說:“嗯,水稻,關稻子什麼事情?你來做爸爸?”

我嚇得不輕:“我不行我不行,不過遲早會有的。”

楚楚話鋒一轉:“天快亮了吧?”

我說:“嗯,估計快了。”

楚楚說:“那我先睡兒,今天先是走了長長的路,後來還被嚇了一跳,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我要補兩個人的覺。”

我說:“行,你靠著我的肩膀吧,我不介意。”

楚楚說:“不用,你借一個手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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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時候,父母也不知道是心血來潮還是受人驅使,我被安排去市高考狀元的家裏寄宿。這個狀元的父母是高中老師,像所有老師一樣,他們的主業也就是搞副業,炒房炒股或者家教,基本沒有人在教書——我去她家住宿就是他們的副業之一。在我去狀元家以前,我一直耳聞她叫金銀,後來自己暗自感覺應該叫做精英才對,而事實上,她名叫晶瑩。我聽到名字以後就覺得是我太低俗了,人怎麼會取這麼惡俗的名字?

不過想想現在她的生活,其實一點不假。她是精英,她穿金帶銀。

第一次住到別人家的感覺,就像換一個女友,雖然變化不大,但是倍感新鮮。不過對我影響最大的莫過於上學的路程,原來我都要坐公交才能到學校,而現在,學校就在我百米之內。

唯一相同的是,我依然常常遲到。

當然,那個時候,我已經褪去了初中時代的光芒,回到了小學四年級以前的狀態。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裏,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懶得去思考我吃飯是為了活著還是活著是為了吃飯。我隻知道吃完飯要看報紙,日報、晚報、體育報、娛樂報、故事報,看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今天的作業還沒做過,然後安慰自己明天可以去抄柳陳的,安然地入睡。

這不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我看了這麼多報紙,我卻不是文科生,我甚至還是無法參與班上一些同學的話題。當時我們班的女生已經不再迷戀台灣的明星了,因為他們發現台灣的偶像劇都是模仿韓國的——當然可能一切都是模仿韓國的,而在大家熱烈地爭論韓星的時候,我慢慢地喜歡上了周傑倫。我發現我的口齒變得不清思維變得混亂講話老是喜歡押韻沒事總是目光無神。至於我們班的男生,他們還是喜歡吃蘋果,我不理解一個蘋果有什麼好討論的,喜歡的話去買一袋不就行了?

這樣,我就成了異類。除了同桌柳陳,似乎已經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而那時,我住到狀元家。一周以後,我見到了大四的晶瑩。她和我想象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不同,但是我可以確信她和我們班的同學不同。我內心有一種很虔誠的感覺,狀元的光環讓我都不敢與她對視。

當時她正在用紙折東西,我好奇:“你當初是如何考成狀元的?你看什麼書啊?還有你有沒有什麼秘訣啊?”

晶瑩說:“你這些問題我以前都背過標準答案,那時候一個報紙要采訪我,就事先跟我說過,然後把答案給我,讓我背出來。”

我不解:“為什麼要答案?采訪你不就是為了知道正確答案嗎?”

晶瑩說:“我這個文章是一個營養液讚助的,叫什麼來著,我那天看你喝過……”

我說:“青山思思佳。”

晶瑩拍了一下手:“對!就是思思佳,腦力全靠他!這個廣告詞我還有印象。”

我笑道:“現在改了,叫,服了思思佳,人人都是思想家。”

晶瑩說:“真是有夠俗的——反正那時讓我照著稿子采訪了一下,給了500塊錢和三盒思思佳。”

我說:“你不要跟我說一些你背的,你就說說你的真實感受。”

晶瑩停下手裏的折紙:“這個東西,和你去問一個馬拉鬆的運動員跑到終點是什麼感覺是一樣的。他雖然會說我是一心想著祖國——我假設這個運動員是中國人——才堅持下去的,其實怎麼可能?馬拉鬆跑到終點的時候,爹娘都不認識還知道什麼祖國?其實你問我怎麼樣考成狀元的,我也說不出來,就是不停下來,一直練。其實到了最後我覺得我已經不是我了,我就是一個機器。”

我說:“你這麼說我很難向你學習啊。”

晶瑩說:“哈哈,你不是第一個住到我家來的人了,你前麵已經有三個了。”

我說:“我知道,其實來你家住也很難。首先要海選,然後是和爸媽來一次,算是初試,最後自己來住一天,算是複試。聽說我前麵那個就是來的那天晚上摔破了一個茶杯才被淘汰的。”

晶瑩說:“哦,那你還是走運的——今年似乎名額少,想第二年的時候報名的人就有快一個班級,到最後我爸媽審核複試就花了大半個月。”

我問:“怎麼不是第一年最火?”

晶瑩說:“第一年嘛,那時候很多人還不知道,不過因為第一年住的那個人也考了個學校的狀元,所以大家才知道的。”

我說:“這麼厲害,我想都不敢想。”

晶瑩說:“其實那人來之前的聯考還是區裏的狀元,應該說還是退步了,不過群眾嘛,眾口相傳,好的事情總是被誇張。聽說很多人都叫我金銀。”

我說:“我不喜歡讀書,我來你家其實也是無奈——對了,你折了半天,到底在折什麼?”

晶瑩說:“我在折一朵玫瑰花。”

我大跌眼鏡:“用紙折玫瑰花?”

晶瑩說:“對啊,這個是我最近很熱衷的遊戲。”

我說:“你玩的遊戲還真高級。”

晶瑩說:“那沒什麼——其實我這次來是我爸媽讓我和你聊聊,看看你能不能住進來。”

我緊張道:“不會吧,我連被子都搬過來了——你覺得我怎麼樣?”

晶瑩說:“我覺著吧……看我折好了——”說著她手裏已經出現一朵白色的玫瑰花,“你看,其實也沒什麼難的,這是我第一次折。”

我說:“我這輩子沒佩服過什麼人,你絕對算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