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純真年代(1)(1 / 3)

文/凡小土

1

一直以來,我都在思考來生的問題。倘若真有來生,為何我必須竭盡全力在這一生完成自己各式各樣荒唐或者說可笑的夢想?而且,倘若沒有來生,為何我還要努力做一些事情?反正也不能帶走。當然,這可能並不是我真想思考的。如果說我真的在思考,隻能說我在試圖用來生來麻痹自己對於生活的失望。至於來生能否給我的生活帶來希望,我不抱希望。事實上,我所看到的是,那些在功成名就以後的人總是宣揚著所謂的來生。

所以說賭博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輸的想翻本,贏的想繼續。剩下的人,基本都抱著無所謂的心態參與著。

可是,我依然希望是真有來生,因為這樣,此生,我就是頑主。

看著火車在軌道上“哐哐”地奔馳,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感到的不是一路變換的風景帶來的奇幻,而是永遠未知的下一秒帶來的困惑。我看看坐在我對麵的葉子,她已經睡著了。從窗口刮進來的風將她的劉海一直托著,沒有掛下來的趨勢。我想倘若她此刻醒著,她一定會為我一直盯著她看而感到臉紅,如果不臉紅,她一定會羞澀地問我:你看什麼呢?

不過想到這兒,我的思緒就斷了,我也不知道我該如何回答她。難道告訴她我已經完全對她失去了耐心和好奇?雖然,我的確已經完全對她失去了耐心和好奇。我想我不是喜歡這個女孩,我隻是喜歡那種體驗喜歡一個人時所帶來的耐性和疑惑。當一切恍然大悟或者豁然開朗的時候,我就不再喜歡這個女孩了。縱然我覺得這樣讓葉子顯得很無辜,我依然希望她一直那麼無知。

“旅客朋友們請注意,火車馬上就要進站了,要下車的乘客請做好準備……”從破舊的車廂的某個角落傳來一點都不人性化的聲音。不幸的是,我們坐的這班車叫“和諧號”。

葉子依然沒有醒來。我突然想起上車時她問我:“我們為什麼要坐火車?”

我說:“因為它比飛機安全,比公交能跑。”

葉子問:“這班車會到哪裏去?”

我說:“大概是廣州吧。”

葉子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這輛車跑的是京廣線,除非春運換班,不然它這輩子都會在這條線上,直到報廢。”

葉子同情道:“那它不是很可憐?”

我說:“它不可憐,雖然一直在重複,但是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葉子笑著說:“我們不是在火車上嗎?”

我說:“我們在地球上。”

葉子一臉崇拜:“你真厲害——我們要去哪裏?”

我說:“我們買票了嗎?”

葉子說:“對了,我也想問你,我們為什麼不買票啊?”

我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反正等我覺得我們可以了,我們就下車,補票——當然也許不用補票。”

我沒說完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我想,也許我就喜歡她這樣的不會糾纏不休吧。

此刻的她還是沒有醒來,不過劉海已經垂了下來。沒準她醒了,就可以下車了。

火車一駐停就是來來往往的人流,不過我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買了我們坐的座位。雖然每次停車的時候,我都可以看見有人拿著車票站到我的麵前,然後一臉不解地看看我和牆上的號碼。出於禮貌,這時我也會一臉友好地衝他笑笑。我試想過如果他問我是不是占了他的座我應該怎麼回應。是應該一拍桌子說老子就占座了你丫有意見嗎?還是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後腦勺說真是對不起我坐錯位子了?抑或是愛理不理最後不解地問:“Excuse me, can you speak English?”關於最後一個方案,我打算如果是看上去沒什麼文化的話就用,如果看上去很有文化,我就打算問:“Excuse me, can you speak Spanish?”當然我還可以說Japanese什麼的,這就要看我當時的精神狀態了。

不過令我不解的是,所有和我相視而笑的人,無不選擇了撓撓腦袋走開。我記得小學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微笑是化解人與人之間隔閡的最強大的武器。縱然我以為那人覺得我是個瘋子,但我還是美妙地希望是我真的感化了對方。

很慶幸葉子現在睡著了,不然以她的性格,隻要對方走近她估計就當成公交車讓座了。我記得小學的時候,老師教育我們,在車上應當主動讓座。導致那會兒我從沒有聽說哪個孕婦和老人在公交車上摔倒,倒是常常耳聞一些人由於搶著讓座而大打出手。而我為什麼沒能加入他們的行列,因為我那時才一年級,雖然我也很想讓座,很想因此周一可以在學校廣播裏被表揚,但我實在打不過那些高年級的同學。

那時在我眼裏,高年級的同學永遠是那麼與眾不同。在我們整天看美少女戰士的時候,他們在看聖鬥士星矢;在我們開始聖鬥士星矢的時候,他們在看灌籃高手;在我們開始看灌籃高手的時候,他們在看名偵探柯南;在我們開始看名偵探柯南的時候——奇怪,我記憶中怎麼完全沒有印象了——對了,他們畢業了。

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對不起,請問這個位子是不是37號?

37號,這是一個很奇妙的數字。在我小學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三個人被大家公認為美女。他們是陳玲玲、孫菲菲和徐婷婷。而且她們是我們年級僅有的名字是ABB型的人。那時的我一直美妙地以為,隻有漂亮的人才可以享有這樣高尚的名字。

陳玲玲是我們一班的班長,像大多數小學的班長一樣,平時除了要幫老師做事以外,班長們最大的愛好是就是打小報告。不過小報告是我們私下裏的稱呼,老師對班長這個職責的叫法是來監督我們。雖然陳玲玲有著天使的外表,不過我一直覺得她有著一顆魔鬼的心靈。在我三年級的時候,我特意等陳玲玲上車,才把我的座位讓給了一個剛上來的老爺爺,自信地以為第二天可以得到老師的表揚。結果陳玲玲跟老師彙報的情況是我欺負了低年級同學。

在我看來,在通往正義的路上,勢必有人要犧牲的。在我低年級的時候,就是為了不白白犧牲才一直不和正義為伍。本以為長大點就可以投身正義了,誰知正義的定義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後來我明白了,不是我走錯了道路,隻是我也不過是炮灰。至於陳玲玲,至少在那時看來,她是紅旗手,她是我們的榜樣。

作為榜樣的對立,也有人被定義為反革命和反麵教材。比如我的鄰居劉向陽。他比我大五歲。在有人的時候,我都叫他向陽哥哥。沒人的時候,他讓我叫他劉向陽。他告訴我,人可以什麼都沒有,但不能沒有名字,名字是我活著的意義。生下來的時候,父母就給了一個名字。這輩子就是這個名字了。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嗎?你不能。你有自己的名字,記住,張小飛,你要用一生守護自己的名字。

劉向陽說的話我基本沒聽進去,因為當時我正努力睜大眼睛看他操縱手中的奧迪遙控賽車。在我還在學習“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課文被教育要節約的時候,他已經用從工地上偷來的廢鐵換來了一輛嶄新的遙控賽車。而那時電視裏流行的動畫片是《四驅小子》,在我心目中最最厲害的車子就是天皇巨星。可即使天皇巨星這樣的四驅車,也是不能遙控的。而劉向陽已經可以操縱車子的方向了。他一邊玩著車一邊說,這才是我要的車子,我不需要軌道。那時和劉向陽在一起的另一個人是我們隔壁班的陳衝,我們都叫他蟲子。他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永遠管劉向陽叫向陽哥哥。

私下裏我向劉向陽抱怨為什麼要跟這樣的人一起玩,劉向陽說:“你看,不管我怎麼教,他都不會改變他的,而你立馬就改變了。這就是你們兩個的不同。在我的世界裏,你們可以相安無事。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你們會有一個被這個世界拋棄。”我說:“你覺得會是誰?”劉向陽突然把遙控器交到我的手裏,看了這麼久,你玩吧。

蟲子總是喜歡跟我追問徐婷婷的事情,相比陳玲玲的冷豔,徐婷婷才是當時的大眾情人。因為徐婷婷的身高比較高——當然可能是她發育比較早,徐婷婷在四年級的時候成為了我們的領操員和我們的護旗手。而我們的護旗手是有製服的。因為每次升完國旗就是廣播體操,而護旗手又不好意思趁我們在唱國歌的時候跑去換衣服,所以每次徐婷婷都是升完國旗就給我們領操。每周一都要在大眾麵前秀一次製服誘惑,想不紅也難。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對她從來沒什麼感覺,想來應該是她是我同桌的緣故,而且令我不爽或者是羨慕的是,整整六年同桌,我一直比她矮。

相比之下,我最喜歡孫菲菲。為了成為一個成功的愛慕者,我利用我當時的一切能力去知道孫菲菲的所有信息。而她的學號就是37.

同時讓我感到這就是所謂冥冥中緣分的是,我的學號是36.

隻差了一點。那時我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可是如果真的是上天的安排,我們應該是同號。如果說差那麼一點,我們永遠是差那麼一點。

不過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微笑得有點尷尬的臉,我想她一定熱切地渴望我的回複。我指指我邊上的空位,不是的,我的是36,這個位子才是37.

2

從我知道有異性的存在的時候,我一直試圖尋找這樣一個女孩。我還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去形容她。隻是希望,當我從茫茫人海中發現她的時候,我可以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一種久違的驚喜。事實上,倘若我真的能在茫茫人海裏遇到這樣一個女孩,她的眼神中勢必隻有茫茫人海。而作為茫茫人海的一員,我實在不能確保給她什麼驚喜。倘若我非要給予她什麼,大抵會是驚訝。倘若我真能給予她驚訝,那勢必所有人都會驚訝。

然後我設身處地為那個女孩思考,如果有一個女孩抱著和我一樣的感覺看到我,我難道非得報以什麼?這樣的想法讓我矛盾不已。

葉子是我的一個女性朋友。

奇怪的是,我可以跟她交合卻無法跟她交心。

我甚至無法描繪我是如何成為她的男友的,縱使我腦海有無數個千辛萬苦跌宕起伏百轉千回的愛情故事模板,我依然不得不承認,真的沒什麼印象了。正如我似乎從未承認我是葉子的男友。

同陳玲玲、孫菲菲和徐婷婷一樣,她們都是闖入我生活的人。當然,她們用了不同的方式。雖然那時我很討厭陳玲玲,但不得不承認,她是我每天講話最多的人。因為我的職責,我是數學課代表。一般我們的對話有一個固定的模式:

陳玲玲:張小飛,你的作業有沒有交給數學老師?

我:交了。

陳玲玲:張小飛,老師讓你去他的辦公室拿批改好的作業。

我:哦。

陳玲玲:張小飛,今天的試卷你去老師那邊幫忙拿過來。

我:好。

……

奇怪?為什麼她說那麼多我隻有這幾個字?——而且,為什麼數學老師這些事不直接自己來告訴我?後來我才知道,無論我是什麼課代表,大多數時候,他們依然覺得事情得交給班長才比較牢靠。

困頓之餘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劉向陽,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讓我豁然開朗。這句話是:“你丫真傻逼,這樣就算錯了也好有人頂著。”

雖然這樣讓我對陳玲玲內心多了一點歉疚,可是奇怪每次和別人批評班長時,我總是興致勃勃意猶未盡。

因為家裏不讓我總去劉向陽家裏玩遙控賽車,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就是看《四驅小子》了。在我看來,無論從外觀和性能看來,天皇巨星完全是一輛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車子。在得知蟲子在我們鎮上的書店買到一輛大炮特使以後,我馬上跑過去問,結果得知隻剩下一種車型:舞蹈天使。

本來我覺得蟲子很沒眼光,作為一部四驅車,大炮特使的設計基本不值一提。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大炮特使的馬達居然是安置在車子的前麵的。我覺得,一輛車如果要跑得快,車身必須足夠輕。而不管我怎麼絞盡腦汁,馬達放在前麵顯然要比馬達放在後麵重。而且,這是當時我們所有四驅愛好者的共識。

但是就算大炮特使再怎麼不堪入目,它依然毫無疑問比舞蹈天使要好上幾十倍。因為,舞蹈天使是一輛女孩子用的四驅車。如果讓別人知道我用的是一輛女孩子用的四驅車,完全是一件比讓座被人打了更丟臉的事情。

一周以後,本以為老板能進到貨,結果得到的答複是,這五款車型都斷貨了,隻有什麼颶風音速、旋風衝鋒這種在當時還默默無聞的車子。這就意味著,連舞蹈天使也沒有了。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突然發現無論我多麼討厭舞蹈天使,它好歹是《四驅小子》裏出現過的,而颶風音速這種車子,什麼都不是。

從書店裏出來,看看手上這輛不知叫衝鋒戰神還是別的什麼的賽車,我無限地失望。抬起頭,夕陽已經染紅了天空,我看看書店店門上麵用低質量的染料寫的字:為民書店。

一瞬間,我感覺我的血液有一種東西碎裂的聲音:不是新華書店嗎?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這家我來買過鉛筆圓珠筆鋼筆橡皮包書殼等等的書店就是我們神聖的新華書店。我以為我們所有的書店都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新華書店,這才是我們獲得知識的地方。

那麼,我是因此而困惑嗎?我想不是。我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不叫新華書店的名字的書店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履行新華書店的義務,而荒謬的是,我從未發覺。但是此刻,在我身體中有東西碎裂的時候,我也可以清楚地體會到一種嶄新的東西在誕生。徘徊了無數的日子,我覺得,這一天,它會是一個非凡的日子。它將見證一些東西——可是,見證什麼呢?

環顧左右,這家書店占了三間店麵。最左邊是課外書和教科書的,中間是學習用品的,我剛剛從最右邊這間出來,這間是賣玩具的。這個房間的門口,老板擺了一個四驅車的雙賽車軌道。看著手中無法確定名字的賽車,我蠢蠢欲動,難道這裏會見證一代四驅之神的誕生?

張小飛?——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我連忙迅速瀏覽我的大腦確定聲音的來源。我覺得這個聲音來自一個女孩,隻是我無法確定是不是那個女孩。

轉過身,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孫菲菲——怎麼是你?

你來看書嗎?孫菲菲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微笑,這樣的微笑我以前見過。那天,我和劉向陽在路上遇到他的兩個同學的時候,他就露出這樣的微笑。劉向陽一臉驕傲地跟我說:“跟你說個秘密,她們中有一個給我寫過情書。”其實,他還有一個秘密沒有說。

就是這個秘密,讓多少年以後的我後悔不已。

我慌忙地把自己的四驅車塞到身後的外套裏:“是啊,你也來看書嗎?”

這是一個很好的回答,因為這樣不僅表明了我是一個好好學習的學生,也暗示了孫菲菲是個天天向上的學生。

結果孫菲菲給我的回答是:“不是,我隻是路過。嗯,你看書吧,我先走了。”

以上是我和孫菲菲第一次談話的全部內容。

“嗯——對麵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嗎?”也許是緩解一直以來的沉默,身邊的女孩開口了。

我轉過頭,夕陽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襯得她的臉金光閃閃,如同一尊佛。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虔誠:“不是,我不認識她。”

也許在我真實的心裏,我和對麵的女孩真的很陌生。

唯一讓我有所擔心的是,她會不會醒來。

“怎麼稱呼你?”——女孩警覺地看著我——“我叫張小飛。”

“我叫楚楚。”

哇,好名字。我看著眼前這尊佛,楚楚動人。

佛說:“其實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大吃一驚,但還是一口咬定:“不是,真的,我不認識她。”

佛說:“看來我是猜錯了。”

我說:“其實你不叫楚楚吧?”

佛的嘴角微微一揚:“不是,我叫楚楚。”

我認真看著佛,如果她有意識的話,她應該已經臉紅了,不過因為夕陽的關係,她依然如同一尊佛。我決定對佛坦誠。

“楚楚,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我是一個大學生。大三。嗬嗬,這個時候,11月,學校可能都要考試了。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是在別人安排好的軌道上行駛。你看,就像這列火車,沿著軌道。跑啊跑啊,跑死也不過在軌道上。突然在某一天,我發覺我很可笑。於是我就逃了。其實我也不確定要逃到哪裏去,也許就是下一站吧。”

佛看了看我,我想現在她的臉肯定不紅了:“其實,我叫吉利。”

“我還是叫你楚楚吧,”我看了看佛,“你已經很吉利了。”

佛喃喃:“我從來沒有吉利過。”

這話的聲音很輕,我隻能裝作不聽見。而自夕陽灑在從書店出來的我的身上時,吉利的確開始降落到我的身上,雖然我沒有成為一代四驅之神。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老師在講台上滿懷沉重告訴我們一個消息:我們的班長不知道生了什麼病,需要請很長很長的病假。在聽完這個消息以後,我這才發現今天班級裏果然少了一個人。隨之而來的是一點隱隱約約的同情。而為了響應身邊的人,我跟每個對我示意的人都報以理解的微笑。

消息宣布完,就是我們的語文考試。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不過是一堂本來應該用於自修但是被班主任強行占據而被迫進行單元測驗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考試,每個在有生之年經曆過這樣的事情的人都不會有什麼怨言,雖然可能唯一的疑問是:我們的體育、音樂、美術老師這個時候都在幹什麼?作為一張單元測驗的卷子,這不過是一張充斥著平時老師填鴨式的教導所夾雜的問題和一些可能連老師本人也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字有好幾個讀音而我們必須選出一些這輩子都不會用到的詞語的正確寫法、讀法之類的問題。

但對於我而言,這張考卷就如同此刻坐在窗口的我眼中的風景,隨著“哐哐——”的列車,無限的風景和未來開始在我的眼前慢慢展開。

在考卷的結尾,有這樣一個作文題:的問題。

我無法確定以我當時的閱曆會不會寫出類似“四驅車怎麼改裝可以更快的問題”之類的作文。我所記得的是,在卷子交上去的三天以後,我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首先,她對我的作文表達了十分滿意,與此同時,她也順帶表達了我能寫出這樣精彩的文章完全是拜她教導所賜。其次,她表達了縱使我在寫作上很有天賦但依然不足以有所成就,與此同時,她順帶暗示了像她這樣的世外高人不是我輩能夠比及的。最後,她告訴我:一星期以後有一個征稿作文大賽,你之前把作文寫好給我。

在這一個星期裏,無論如何動用我的思維,我依然不能寫出一篇能夠見人的文章。但是為了不讓人失望,我從新華書店——不對,是為民書店——買來了一本作文選。基本一字不變地抄給了老師。

正是這篇抄襲,我得到了市裏的作文一等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居然還獲得了去省裏現場作文比賽的資格。

在省裏稀裏糊塗地得了一個二等獎以後,學校開始沸騰了。上至小學校長下至門口大爺,統統有一個疑惑:張小飛是誰?為了讓一些人準確同時迅速知道,比較統一的回答是:就是經常因為沒戴紅領巾而在校門口罰站的那個。得到答案的一般會說:哦,原來是他啊。但是,這樣的形象,不應該是一個差點讓學校沸騰得蒸發的人的形象。

得獎一周後,我被舉薦進入了紅領巾監督崗。紅領巾監督崗的職責是檢查大家的紅領巾佩戴情況和做操情況。這個職務的特權是,不用佩戴紅領巾。

“其實——我本來是一個空姐,不過,我現在是個售樓小姐。”佛沒有看我,隻是顧自說道,“我不做空姐是因為我不想出賣自己。結果發現,其實,我還是在出賣自己。你別看我工作這麼多年,其實我跟你差不多,不過我沒上過大學,我上完職高就工作了。聽說大學很大很大的,嗬嗬,我那個職高,還沒我小學大,操場也沒有——哎,不知道現在拆了沒有。”

“嗯——”葉子長長地舒出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沉睡。

一輛送餐車開始在過道裏徘徊,佛不知道怎麼,沒有饑餓的意思,果然不同尋常。我看看她,金色正在慢慢褪去,可以慢慢看清她的真實容貌。暫時找不到什麼形容詞,而且因為剛剛的金色,我還有點唯唯諾諾。就在金色徹底消失的時候,楚楚說:“好餓啊,你呢?”

3

目送楚楚離開車廂,我突然想起應該告訴她給我帶個飯。轉念想想,作罷。葉子如此安詳地睡著,如果沒有我在她身邊看著,天知道她被扔出車窗會不會醒來。

這樣的想法很自私,我總是故作聰明地幫別人著想,其實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車子在慢慢地南下,可惜我們起點站是北方。車廂裏麵的暖氣讓我的臉漲得通紅,如果此刻有人看見我紅著臉看著葉子,肯定以為我起了邪念。雖然當著自己的女朋友和其他異性聊得很歡的確說明我是一個很邪惡的人。我決定開窗。年代久遠的窗戶,很困惑為什麼看上去還算現代的車廂會有這麼陳舊的車窗。不過,好歹是開了。

外麵一切漆黑,沒有月亮,不見星光,唯一能證明火車在前行的隻有車身經過電線杆時“嗖嗖——”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