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卜老師是生命中的偶然,母親開店是父母努力的必然。各種偶然和必然轉承著生命脈絡的延伸方向。因緣離合,人們總是無奈於隱藏於冥冥中的翻雲覆雨手,卻不曾明白偶然的背後總有看不到的必然。相信所得都是努力的結果,相信付出都會有所收獲。春種秋收,應得的不會錯過。
母親開雜貨店的那年,Q流行皮衣。年底父親也給母親買了一件。草綠色及膝皮衣,有狐毛大翻領。母親穿了好多年,愛了好多年。總是用熱毛巾蘸了肥皂水,擦了又擦。
1996年,父親買了一台29寸的彩電,在當時還是很闊氣的東西。租住的地方一直在換,這台電視也被搬來搬去。算起來,在這台電視上一家三口看了香港回歸、九八世界杯、北京申奧成功、兩屆奧運和十餘年的春晚。去年的春晚沒有看。我一直在上網,父母打著撲克牌,一家人很早就睡了。
在租住的房屋輾轉流徙的那幾年,我一直做著一個夢。被人追趕,莫名恐懼。不停奔逃,躲進僅能容身的箱子,被發現,聽著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蓋子揭開的刹那猛醒過來,總是全身大汗。我想我是缺乏安全感。一個童年缺乏安全感的人,長大後也會常常不安,內心焦灼。在家庭中,父親能夠讓孩子發展自信樂觀的性格,這些正是我所缺失的。常常審視自己成長的經曆,刻意彌補自己的缺失,卻發現已然形成的性格就像刻在心口的刺青,剜掉不堪其痛。
1998年我上了初中。家裏買了一套二手房,就是和父親整理的這間房子。搬來了老家的一切,也置辦了一個家應有的一切。自此,五年的流徙結束。終於安定下來。對於租住的房子,早知道是不能穩定的相守,不曾付出感情。進入屬於自己的空間,曾經的委屈突然得到收容和釋放。再無惶恐的夢魘,夢裏也安寧。可是,一個人和一間房子並不能夠終生相對,就像總有不得以的原因向至愛告別。在這間房子裏麵隻住了四年。四年的溫暖和安慰,已經足夠終生回味。四年,與一個地方最長的相守。
高中住進了寄宿學校。母親關了店鋪,終於和父親一起生活。
喝一杯熱奶昔,穿上軟軟的拖鞋,突然想起這是小時候看過的漫畫裏麵的情節。那一刻眼淚奔湧不能自已。
生活慢慢地好起來總是令人內心充滿愉悅和感謝。其中的艱辛和痛苦隻能自知,不足與外人道。兒時動蕩和不安帶來的自卑使內心陰鬱,缺乏安全感,時常感覺邊緣的孤獨。長期的壓抑使人想要找到突破的出口。高中很努力地學習,我想要更好的生活。
高考的前三個月,母親在我寄宿學校的附近租了房子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的胃病到了不能進食的地步。
做了胃鏡,看了中醫西醫,開了很多的藥,依舊毫無起色。我的胃像乖戾的孩子不肯接納一切。母親每天做營養豐富的可口飯菜,每天拿著診單穿梭於不同的藥店醫院,拿回一堆堆的藥片讓我試。就這樣的固執堅持。明知道並無速效的藥,可是怎麼忍心責怪。每天在母親麵前吃了飯,然後匆匆離開。到學校的時候已經不能自持,立刻衝到廁所吐掉所有的食物。總是在相同的位置,扶著水管,眼淚不知是因生理還是心裏的疼痛,就任它衝出。這些,從來不敢告訴母親。
那一年是2005年。11年來與母親相依為命。內心無盡依戀。與母親睡在一起的時候習慣摟住母親的一隻手臂。失眠的夜裏總是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墮入無聲黑夜中莫名恐懼,想到死亡,害怕這隻手臂終有一天抽離,就再也觸摸不到。無聲地流下眼淚輕撫母親的臉龐。
高考前的一個月,胃終於不再疼痛。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全城的四方都放棄絢爛的煙花。母親摟著我的肩膀,我卻緊張得發抖。太迫切想改變自己命運的軌跡,雖然今日看起來高考並不足夠。母親說隻要盡力就好,父母隻希望你健康地生活。生而為人,就是要承擔自己的生活。一直努力,一直用心。也許會做出點成功,那也沒什麼了不得;也許日子依舊沒有改變,可是一直努力著,就已經足夠了。
時隔五年風霜,想起母親當年的話,別是一番滋味。
終於清理好了物品。把最後一個包裹搬進車內,父親牽起我的手,帶我回家。
(該文為浙江大學第十二屆校園文學大獎賽獲獎作品,作者時為浙江大學傳媒學院2009級傳播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