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炎夏一日,先師馬乃騮先生之三公子紹明老弟遠自太原打來電話,告以馬先生遺著詩詞集即將出版,師母曹潤芹老師希望我為之寫一篇後記。
作為乃騮先生的學生,得知老師的遺著即將出版,自然是極為高興,同時也為自己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而頗感愧疚。現在,遵照師母之命為之寫上幾行文字,不正是責無旁貸的嗎?
手中捧著厚厚的《愛犢居吟草》詩詞集稿本,三十年前從師受業的往事登時重現眼前,宛然如昨。
那時擔任我們一九七七級中文課的諸位老師,大都富學敬業而各有所長。擔任寫作課的馬乃騮老師則以自己的獨特教學風格大大激發了同學們的學習興趣,課上課下班裏的氣氛都十分活躍。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馬先生的課講得深沉豐厚,而且嚴謹細密,絲絲入扣,於許多問題均有獨到之見,從不模棱兩可,人雲亦雲。也許正因如此,十年之後他才能拿出頗具學術價值的重要專著《納蘭性德詩集詩論箋注》,在納蘭研究領域首開箋注其詩的先河,至今無可替代。而這,不僅需要嚴謹細密的治學態度,更需要廣博深厚的學養,獨具慧眼的見識以及吃苦耐勞的精神。
馬先生不僅自身勤學敬業,成果甚豐,而且一向熱誠扶持門生弟子,誨人不倦。就我本人而言,無論是課內,還是課外,無論是在校期間,還是畢業之後,都曾屢屢向他請教,受益多多。記得畢業後的幾年裏,我曾先後在教師進修學校和中學任教,一度探索學術的心氣很足,業餘常擠時間寫點這類文章,寫好後大多拿去請馬先生或任教古典文學的寧大年先生斧正。其中有些文章後來得以在《光明日報》《文學評論》《北方論叢》等報刊發表,其中浸透了老師們的多少心血。
後來,馬先生高遷並州,在省社會科學院專職從事文學研究,而我仍居塞外,但已改作報紙編輯工作。水遠山長,但師生間聯係不斷。我主持報紙副刊那些年,有時向外地的一些師輩名流約稿,馬先生也是我們的熱心作者之一。他寫過一篇大膽別解古典名畫《清明上河圖》題中清明一語含義的文字,一反以往成論,認為清明非指清明節上墳而指當時北宋繁盛的社會狀況,立論新異而言之成理。
此文在我報發表後我又將樣報轉寄國內一主流文摘期刊,望能予以轉載以引起廣泛關注,但遺憾的是竟然明珠投暗,杳如黃鶴。如之奈何。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們師生曾經兩度重逢:一次是我赴太原參加唐代文學研討會,一次是馬先生來承德參加當代詩詞研討會。我在晉期間,多蒙老師與師母全家盛情款待,而且馬先生不辭勞苦,親自陪我瀏覽晉祠名勝,至今銘感未忘。
馬先生知我平生甚喜清末民初的著名詩僧蘇曼殊。一九九一年秋,他從太原寄賜一幅精美別致的曼殊圖來,是他親手特意為我畫的,畫麵取蘇曼殊那首名詩春雨樓頭尺八簫意境而構。看得出來,老師為此凝注了太多的心血。畫為條幅,畫麵上一僧倚橋佇立,近處是山瀑迭下,櫻花燦開,橋下有流水淙淙,遠處水濱則是蕭寺寶塔掩映林叢,意趣悠遠,不同凡俗。畫的右下方鈐以兩枚閑章,曰有書閑富貴,無事散神仙。此兩章非同尋常。馬先生於章下題曰:此予曾祖子昂公之遺章,迄今已逾百五十年,贈畫留印以為紀念耳。老師如此厚意,令我非常感激,其畫至今珍藏,備加護惜。像馬先生這樣不僅學識廣博、文章清麗,更兼多才多藝書畫並美的教授,在當今高校中無疑是不多見的。可他自己卻總是那樣謙虛。就在這幅畫的左上方,他除題有曼殊那首《春雨》詩外,另用蠅頭小字題道:曼殊師詩中有畫,但意境深邃,俗心難於入境。予不揣淺陋,曾三易其稿,仍覺不足以達意。今將草圖寄玉祥君一覽,賜示正畫,以待再畫再改。如此用心仍未定稿,這就又為我們作弟子的樹立了求索不已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