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餘貴妃笑道。
“嗯,有點。”阿汶揉揉眼睛,“您叫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餘貴妃欲言又止,眼神飄忽地看向院裏的臘梅樹,靜默了半晌後,又折回來看阿汶,說:“娘一直想知道,當年,你為什麼要離開。”
阿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隻覺得腳底下竄上來一股寒氣,那寒氣衝便全身,到眼裏時,全變成了恐懼。
餘貴妃看見她這眼神,心下已是了然。
“我……我也不記得了,都這麼久了。父皇不是說,是他玩心重,拿我開玩笑的嗎?”阿汶吞吞吐吐,眼神避開不敢直視她。
“也是,陛下說的自然是真的,我也是老糊塗了。”餘貴妃笑得有些僵硬,“不早了,快進去換衣服吧,別著涼了。”
“嗯。”阿汶慌亂地答應了一聲,就起身往裏麵去。
這天晚上,夢靨一如既往,不期而臨。但與平時不同的是,這一次,宮鈴的聲音似乎聽得更真切了,古銅燈盞裏散發的油煙氣息也好像是真的一樣,燈火昏暗,猶如鬼火。
阿汶驚醒過來時,渾身已經汗透了,一時間口幹舌燥,便喊周兒,喊了半天,卻沒人答應。
大概是睡熟了吧。阿汶見外麵漆黑一片,不知是幾更天。披件衣服下床來,走到桌邊倒水喝,剛提起茶壺,卻好像聽見“哐”一聲悶響。
阿汶警覺地停下動作,豎起耳朵聽,那一聲悶響之後,聲音居然還沒有停下來!
似乎是什麼東西順地滾動,“咕嚕咕嚕”,依舊是悶悶的,不清亮,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第一反應是什麼擺件被風吹落到地上了,但一時也沒聽見有風啊,何況這種悶吭吭的聲音,也不像是宮裏擺設的那些一碰就碎的寶貝。
但阿汶倒是不怕鬼的,就像白天說的,她陽氣重,哪個小鬼跑來找她也是瞎了鬼眼。怕就怕,是有人進來了。
她悄悄抓起房間裏當擺設的寶劍,輕聲往外間走。那悶吭吭的聲音滾了一陣,似乎撞到了牆角,晃兩下,停了,就再沒有動靜了。
阿汶將劍橫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外屋也是燈火通明,卻不見周兒的影子。
她四處張望了也不見人,正疑惑著,一低頭,就看見了腳邊那撞到牆停下來的東西——古銅燈!
“啊!”她失聲叫了出來,腳一軟,歪倒在地,不慎被寶劍割破了手臂,疼痛驟然傳遍全身,反倒清醒了不少。
古銅燈上繁瑣複雜的花紋清晰可見,和腦子裏殘存的影像漸漸重疊。
這東西,斷然不會無緣無故自己跑出來。
阿汶忽然間心死如灰。
屏風後麵走出一個人來,阿汶不看也知道那是誰。事到如今,怕是她也都知道了,而自己,大概也很快就會像十二年前的那些人一樣,死無全屍了。
“我一直不相信,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就算當日看見了,又如何?她能懂什麼呢?雖然那時候除了那件事,再沒有別的了,我還是不相信。”餘貴妃緩緩走到阿汶跟前,蹲下去,平時阿汶的眼睛。
兩人的眼睛裏都看不出一絲波瀾,像死了一樣。
“既然你都逃走了,為什麼這麼傻,又要回來呢?你大可以不理這些的,抗個聖旨,又怎麼樣?你明可以逃得很遠,永遠不回來的。”
阿汶像靈魂出竅了一般,不動,也不說話。
“當年你看到了多少?我知道,我殺人的時候你一定在附近,否則不會嚇得逃走。還有其他的嗎?還看見了什麼?”餘貴妃捏著阿汶的下巴問。
阿汶聽見她的話,絲毫反應也沒有,她一直溺在這恐懼裏,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所以此刻再提起來,無非就是往汪洋大海裏又加了一盆水罷了。
“看來,那個人,你也看見了。”餘貴妃神情恍惚,“也是,不然你怎麼會對這古銅燈有這麼大的反應。”
“你殺了我吧。”阿汶說。
“殺了你?”餘貴妃啞然失笑,“我為什麼要殺了你?你怎麼就這麼傻!看見我傻那些人,就覺得我一定會殺你嗎?你是我女兒啊!我是泰西的血脈,難道你不是嗎?我怎麼可能殺你!”
“不殺我,留著幹什麼?教我殺人嗎?教我背叛嗎?教我欺騙嗎?”阿汶直視餘貴妃,眼神冷漠到像隔了浩瀚冰川。
“我不會,我會把你養大,然後讓你嫁到很遠的地方去,放你離開。”餘貴妃眼神裏滿是哀傷。
她為了家國大義不得不深陷此局,但這一連串的欺騙與背叛裏,隻有阿汶,是屬於她自己的。可是沒想到,原來她早就把她弄丟了。
她早就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