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癲子停止了正在進行的也許是無意義的舉動。他站起來,直直走向桌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桌子破舊,椅子朽壞,搖搖晃晃。
三癲子看向電話,電話依舊在叮鈴鈴的響。三癲子想了想,拿起電話,按下免提鍵。
隻聽得電話裏說:接線員070為您服務,您有來自蘇明遠先生的語音郵件,正在自動讀取:“蘇三,大難臨頭。我與你母親並你弟弟已往避難處,勿憂。你住處偏僻應無大事,以後一人,自己多加小心。”讀取完畢,再見。然後是一陣長久的電話掛斷的聲音。
三癲子聽完,眼瞼合攏,虛靠在椅背上。臉上無喜無憂、無悲無歡。
許久,三癲子睜開眼,眼裏白膜張開複閉上,眼神犀利又漸至平和。他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輕歎:時間到了。
三癲子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窗戶的玻璃很厚,還有密密麻麻的鋼筋焊死,這猶如一個囚籠,囚著一個三癲子。透過零星的縫隙,可以看到外麵空曠的草原,他知道,這方圓百裏獨一棟老屋獨一間囚籠。
草原上朦朧地包圍著一層似紅非紅似黃非黃的光芒,天即將亮了。
三癲子轉步徐走,從立式冰箱裏拿出一份麵包一杯牛奶,又回到窗前。他慢慢地拿起冰涼的麵包片以及冰涼的牛奶,一口一口小小地撕咬著然後輕輕咀嚼吞進腹中。他小小地咬一口冰涼的麵包,又小小地飲一口冰涼的牛奶,這種冰涼與身體的灼熱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明明是秋天即將入冬的季節,這明明是一個應該瑟瑟發抖全身顫栗的季節。可是三癲子卻覺得一股熱氣從心髒附近一路奔馳著到了全身血液中,到了脖子到了耳根到了太陽穴到了天靈蓋。
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氣,完全控製著他,三癲子,他將食物全部吞進肚子,他將玻璃杯輕輕放下、他死死地盯著即將升起的朝陽。
在這囚籠裏像一隻待宰的猛獸,這朝陽是宰他的刀。他不忿,他叱怒,他無奈。
“嗬。世間的真理,果然隻有‘弱肉強食’這四個字啊!”
三癲子咬緊牙根,看著已經露了頭的太陽,從他的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我比你強,憑什麼!憑什麼!
最後也許還有幾十秒或者幾分鍾。三癲子抬起顫抖的手臂用顫抖的手指將自己蓬鬆雜亂油膩布滿頭皮屑的頭發稍稍整理了一下,把盡管破爛肮髒臭氣熏人卻還算完整的大衣扣上扣子整齊衣領,把大腳拇指從襪子的破洞裏縮回來並且蹬上了一雙老舊脫皮看不出本色的皮鞋。
三癲子就這樣站在窗前,眼裏的白膜合上,眼瞼合上。他的嘴角翹起,像是迎接朝陽似的微笑。太陽終於升起,陽光照向他,他閉著眼睛,眼裏是紅的藍的綠的紫的黑的黃的五顏六色的。他的笑容更加燦爛,這笑容裏有一絲苦澀,這苦澀更加濃厚。
三癲子就這樣站在窗前,仿佛一座石雕,等待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