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連恒發現周圍的環境變了,他沒有跪在城門前,而是坐在梳妝鏡前,銅色的鏡中映出他年輕時的模樣,還有一個窈窕的身影。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日夜夢到的場景,二十多年前那個離別的前夜。
身後的女子素手執梳,從他頭發上緩慢滑過,聲音輕快而溫柔:“恒,這次離去,你一路小心。”
這幾乎被他忘記的聲音,如今再次聽來熟悉得讓他想要落淚。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但回憶總能讓它再次跳動。
“琉雲,我不離開,就這樣陪著你,好嗎?”燕連恒的聲音顫抖著。
女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繼而她放下木梳,雙手搭在燕連恒肩上,頭貼在他的耳邊,說:“恒,怎麼突然這樣說?”
燕連恒握住肩上的素手,卻再也感覺不到曾經的溫度。他抬頭直視銅鏡,發現無論怎樣看,也看不清身後人的模樣。
原來……他早已忘記了她的樣子。
但他不敢動,怕這鏡花水月的一瞬被打破。
“因為……沒有你,我就沒有意義。”
“不要這樣說啊。”女子從身後擁抱他,“隻要我們曾經相愛過,就有自己的意義。即便會分開,但我們都會活在對方的心裏。”
沉默許久,燕連恒低低地笑出聲:“是啊……”
眼前一晃,場景又回到高大威嚴的城門,地上的花瓣已經堆了很厚,燕連恒抬起頭注視前方。
“琉羽花,如羽輕,如夢散,如雪化。”紅衣人低吟著,修長的手指彈下一朵朵潔白的花,那花像是從他的指尖開出。
“你是……誰……”燕連恒問,“為什麼,為什麼幻術會如此強?”
他的意誌力很強,一般不可能被幻術影響。而且這漫天滿地的花也不是真的,隻是人心中的幻覺。
能同時影響這麼多人,足見這個人幻術的強大。
紅衣人走到燕連恒麵前,他手中執一把紫金色的扇,臉上戴著半麵黃金麵具,隻露出瘦削的下巴。
“五叔。”燕蘭兮跪在燕連恒麵前,眼中哀傷懷念交織。
燕連恒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你是……七兒?”
“五叔,七兒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受人欺負。”燕蘭兮說,“七兒謝謝五叔,五叔為我付出了許多。”
燕連恒忽然笑起來,笑聲中有悲哀,亦有欣慰:“好!太好了!我終於……”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鮮血從嘴角處溢出,心髒處的絞痛,讓他失去力氣:“終於……”
終於等到了這句話,終於等到了可以去見你。
他手中的“琉雲”,正刺在他的心髒中。
燕連恒倒了下去,血染紅白色的花,溫暖的血融化它們。
以他為中心,白色的花向外擴散著消去,露出原本幹枯的土地。燕連恒的血沒有染紅那些花,而是流在地上。
“我很滿足。”
燕連恒以過人的治國才能輔佐雲朔國二十餘年,有人說他是心狠手辣,有人說他是一代名相,但他從未在意過,甚至幫助太子雲鶴被冠以“叛亂”的罪名,他也不問身後事。
他所在意的軟紅塵,他眷戀的一切溫暖,在那個遙遠的世界等待他。
人世間於他來說太過孤苦,或許隻有死,才是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