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伯記》這部詩劇作於公元前四世紀末,比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羅斯的名劇《普羅米修斯》的寫作時間晚100多年。兩劇的主人公都是無辜受嚴刑而始終不屈,而且都控訴了神明。不同的是:一個成了殉道的哲人,一個做了勝訴的智者;一個是悲劇式地給希臘諸神以致命傷,一個卻是喜劇式地對希伯來的耶和華由懷疑轉變為確信;一個是能知未來的神明,一個是以忍耐著名的義人。不過,二人都是好人而受嚴刑。而且,這兩個不同曆史時期的劇情,台詞中都涉及雷電暴風雨。
如埃斯庫歲斯的《普羅米修斯》是用暴風雨作為全劇的結束,而暴風雨的可怕景色就呈現在普羅米修斯的台詞中:
看呀,話已成真:大地在動搖,雷聲在地底下作響,閃電的火紅的髻須在閃爍,旋風卷起了塵土,各處的狂風在奔騰,彼此衝突,互相鬥毆,天和海已經混淆了!這風暴分明是從宙斯那裏吹來嚇唬我的。我的神聖的母親啊,推動那普照的陽光的天空啊,你們看見我遭受什麼樣的迫害啊!
兩《約伯記》中對暴風雨的描繪是由年輕人以利戶的口說出的:
聽吧,你們都要聽上帝的聲音,
聽那從他口中發出的雷轟。
他發出閃電,跨越天空,
從地的一邊橫掃到另一邊。
隨後是他隆隆的吼聲——
那轟雷威嚴的巨響,
那連續不斷的閃光。……
徐遲在20世紀30年代認為郭沫若《屈原》中的雷電頌是模仿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的台詞,郭沫若的答複是否定的。他說他根本就沒有看過莎翁這部劇作。那麼,郭沫若筆下屈原的那段動人心魄的台詞是否來源於這兩部詩劇呢?我們不妨摘錄如下:
屈原略略點頭,鄭詹尹走入左側門。
屈原手足已戴刑具,頸上並係有長鏈,仍著其白日所著之玄衣,披發,在殿中徘徊。因有腳鐐行步甚有限製,時而佇立睥睨,目中含有怒火。手有舉動時,必兩手同時舉出。如無舉動時,則拳曲於胸前。
屈原(向風及雷電)風!你咆哮吧!咆哮吧!盡力地咆哮吧!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候,一切都睡著了,都沉在夢裏,都死了的時候,正是應該你咆哮的時候,應該你盡力咆哮的時候!
盡管你是怎樣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們從夢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轉來,不能吹掉這比鐵還沉重的眼前的黑暗,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塵,吹走一些砂石,至少可以吹動一些花草樹木。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長江,使那東海,為你翻波湧浪,和你一同地大聲咆哮嗬!
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長江,我思念那東海,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波瀾呀!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偉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樂,是詩!
啊,這宇宙中的偉大的詩!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的一切的一切,你們都是詩,都是音樂,都是跳舞。你們宇宙中偉大的藝人們呀,盡量發揮你們力量吧。發泄出無邊無際的怒火把這黑暗的宇宙,陰慘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雷!你那轟隆隆的,是你車輪子滾動的聲音?你把我載著拖到洞庭湖的邊上去,拖到長江的邊上去,拖到東海的邊上去呀!我要看那滾滾的波濤,我要聽那鞺鞺鞳鞳的咆哮,我要飄流到那沒有陰謀、沒有汙穢、沒有自私自利的沒有人的小島上去呀!我要和著你,和著你的聲音,和著那茫茫的大海,一同跳進那沒有邊際的沒有限製的自由裏去!
啊,電!你這宇宙中最犀利的劍呀!我的長劍是被人拔去了,但是你,你能拔去我有形的長劍,你不能拔去我無形的長劍呀。電,你這宇宙中的劍,也正是,我心中的劍。你劈吧,劈吧,劈吧!把這比鐵還堅固的黑暗,劈開,劈開,劈開!雖然你劈它如同劈水一樣,你抽掉了,它又合攏了來,但至少你能使那光明得到暫時間的一瞬的顯現。哦,那多麼燦爛的、多麼炫目的光明呀!
光明呀,我景仰你,我景仰你,我要向你拜謝,我要向你稽首。我知道,你的本身就是火,你,你這宇宙中的最偉大者呀,火!你在天邊,你在眼前,你在我的四麵,我知道你就是宇宙的生命,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呀!我這熊熊地燃燒著的生命,我這快要使我全身炸裂的怒火,難道就不能進射出光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