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認命呢?”
老祖母立刻瞪我一眼。她的瞪人遠近聞名,若瞪哪個女孩子一眼,能讓那個女孩子反省好幾天。這種對個性的自我壓抑使老祖母把我塑造成了一個好女孩兒。是的,直到今天我出門去采訪、去約稿、去開會、去和朋友聚會、甚至出去玩,都時時刻刻覺得老祖母還在天上瞪著我,使我情不自禁地問她我是不是一個好女孩兒?
所以,我命令自己絕不許再傷害女兒的心。
她的小心眼兒我太清楚,是一種對男孩子既不服氣又羨煞的虛弱的高傲。
真不知道到底是男人失去了感覺還是女人糊塗了,今天的太陽好像和昨天以前的都不一樣了。
天空也不再那麼藍了!
於是,孱弱的男人便喊得滿世界震天響;“科技時代造成了女性的雄化……”就連最優秀的男人和最學術的報刊也在一本正經地探討著“妻管嚴現象”、“圍裙丈夫”、“女權主義”和“家庭的精神失衡”……
其實,大可不必這麼緊張,清亮的月亮並不想僭越輝煌的太陽。
把這個人人皆知的秘密揭示出來的確需要極大的勇氣。但是作為一個女人,我知道我軟弱我纖細我撐不起這個世界。每個女人其實都在企望一座長城,能夠安全地靠在上麵是何等幸福。我怕極了漫漫長夜踽踽獨行。我寧願閉上眼睛把手交給他任他走到海角天涯。
可是我發現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圓的夢,因為,最要命的是他也正想隨我漂泊到任何地方……
這真糟糕透了,我便隻好壯起膽子朝前走,一邊在心裏哀哭:什麼時候起,男人們變得這麼懦弱、這麼矮小、這麼虛飄、這麼全無責任感、這麼失了丈夫氣、這麼沒了男人味兒,令女性想做奴隸都不得?
最最糟糕的是,不少男人還變得這麼沒勁,一個勁兒地用壓製女人來掩蓋他們自己的無能,來寬慰他們自尊心的失落!
那幾日我似乎終於認命了。
我不再要繃弓子和爬牆頭,隻是要娃娃。大娃娃、小娃娃、漂亮娃娃、醜娃娃、中國娃娃、外國娃娃……自己家的娃娃沒有那麼多,就到小朋友家去借娃娃,然後,洗完臉、梳完頭、上完學、做完功課、聽完教導,就安份守己地縮在自己的角落裏,擺弄娃娃。
老祖母眉開眼笑:瞧,到底是女孩子,終究歸了本性收了心。
可是她沒發現,我的娃娃全是女娃。
我在塑造一個理想中的女兒國。
一丁點兒攻擊男性的意思都沒有,不然,就小會心心念念地想去泰山朝拜日出。
紅日噴薄而出的壯麗景象,總令我充滿了希望與力量。
倒是越來越為月亮羞澀和失望。
那天鄰居對我講起,說是她的同事,一位女軍醫,非要把自己3歲的兒子送人不可。那女軍醫生下兒子後,立即就去執行軍務了,把兒子交給老人撫養,這一過程延續了3年,以至於活蹦亂跳的兒子回到她身邊時,她覺得世界吵鬧得再也無法忍受,隻好出此下策。
不用說那女軍醫受到一片指責。
可足,誰又能否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做假!
我倒覺得,最使我惶惑的時候,恰是在喧囂的姹紫嫣紅中。常常在她們的笑聲最嘹亮、笑臉最奪人魂魄之時,我卻突然心裏發緊,抑製不住地問自己:
“你是誰?你到這罩來做什麼?”
為了出人頭地嗎?為了尋找自我嗎?為了獵取功名嗎?為了瞎湊熱鬧嗎?為了排解冷寂嗎?為了無聊應酬嗎?為了尋求人生真諦嗎?為了變得明白聰慧嗎?為了滿足眾星捧月的虛榮嗎?為了博個好名聲掙個好前程嗎?……
這些身著華服、談吐高雅、揮灑自如的女士們,比起那位女軍醫,其實更多了一些什麼也更少了一些什麼。各種欲望燃燒著她們的心,以至於做母親的可以風雲雨雪,做妻子的可以春夏秋冬,做女孩兒的可以鳥魚蟲草……她們每個人都在幽雅地笑著,可是我知道她們的心上有著一條條傷痕。這真使我思也不透想也不透,我以為,我們完全不必這麼裝模作樣地與世界周旋,弄得心力文瘁、形同枯槁,到頭來既沒有做成男人也不再是女人。
我寧願更讚賞女人們躲在被窩裏的痛哭,因為那更是本真的她們。
唉,什麼時候起我們女人們,包括我自已在內,也變得這麼蒼白、這麼虛榮這麼浮華、這麼利欲熏心、這麼不管不順、這麼沒了女人味兒,令男人失望得無可言說?
這麼做女人,還做個什麼勁兒?
非常非常出色的女人,當然還是有,令我仰望、令我崇拜、令我心靈得到淨化。但是我又為她們悲哀得心折腸斷一一獨行者雖然行最速,可我知道,她們其實是寧願退而求其緩呀……
“你得跟我保證,永遠別再說女孩子的壞話!”
女兒忽然指著找的鼻子,恨恨地對我說。
我唯有苦笑。親愛的女兒哎,媽媽在你的心目中,實在強大得足以應付整個世界。可是實際上呢,媽媽不過足一個弱女子,媽媽的保證,庇護不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