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星期三):
晚上回家的路上,一扭頭,忽然發現路邊矗立起一座書店,名曰“青青草”。還挺有規模,好幾個大房間,打通了連在一起,就顯得挺大,像是國家開的正式書店。還挺堂皇,鋥明瓦亮的大玻璃櫥窗裏,是一派燈火輝煌的風景,在湛藍色夜幕的映襯下,像童話裏的水晶宮一樣放射著金色的光芒。細看看,書還挺有檔次,從地頂到天的一排排書架,分為政治類、經濟類、曆史類、中國文學類、外國文學類……店堂內外的廣告標語也做得好,“身邊不可無書”“一日不可不讀書”。一看,就知道是知書懂書愛書的文化人經營的。
有意味的是,和它比鄰的,是一家賣空調的家電商店,也是新開張的,也是燈火通明廣告衝人招手點頭微笑。現在夏天馬上就要來臨,眾多“空調城”蜂起,據說經營利潤可高達35%,就使得“青青草”更顯出一派“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仙風道骨之氣。這裏是南城新開辟沒幾年的大規模的居民住宅區,商業設施還沒有跟上,像樣的書店一家也沒有,現在鋪上了這一片生機勃勃的新綠,無疑為這一帶的總體建設格局,增添了標誌著地區等級提升的文化含量。我為此感覺大好,真想載歌且載舞慶賀一番,並且,非是卡拉OK而是搖滾,非是交誼舞而是蹦的,不然不夠勁兒!
真是的,從小生活在繁華的京城中心區,城牆雖然一塊一塊地給拆了,煌煌氣派還在,下雨天打個大閃,烏雲裏鑽出條小金龍,一頭就鑽進家門口的書店裏麵了;雨過天晴後,那條紅亮紅亮的彩虹的大腳,又“唰”地跨到不遠處另外一家書店的山牆上一一習慣了,滿以為全世界都是這個樣兒。及至去年搬到南城來居住,才知道什麼叫作“地分東南西北,色分赤橙黃綠,人分三六九等”,地域的確有著文化精氣神兒的巨大差別,而且這看不見的差別,對於我們這些在乎書香氣的人,是多麼重要啊!老北京過去有句老話:“東城貴,西城富,南城開當鋪”,這個“貴”,本意當是達官貴人,今我的理解,變成了貴在有文化、書店多和書店大,滿眼都離不開書。“青青草”就“貴”在這裏,欠債還賬,它還給了南城欠我的——“感覺”。
就“貴”在這裏,欠債還賬,它還給了南城欠我的——“感覺”。
4月6日/(星期四):
文友甘鐵生來電,言他的那部長篇小說《1966前夜》已經出來了,讓下午去談談。所謂“那部”,是特指,前提是這部書還在書稿階段,鐵生就給我們講過他的一些創作情況,我還為他尋找過出版社。鐵生是出道較早的作家,80年代初就得過全國短篇小說獎,那時的文學獎還都是硬梆梆的不摻什麼水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堅持潛心寫作,靠堅定的文學信念,而不是靠吹拍、靠巴結、靠送禮、靠結黨營私、靠大肆炒作,贏得虛名。
文/學/之/火/還/在/他/胸/膛/中/熊/熊/燃/燒/著,難/得/呀!
下午趕了去。一進門,驚訝怎麼來了這麼多人?這種私人聚會性質的文學探討,比不得官方組織的財大氣粗的有主席台的有排位的有規格的“研討會”,此間人一進了門,就沒有了地位高低,大家都是真心相待的齊肩膀朋友,不虛與委蛇,不官話套話大話假話,不埋著藏著掖著肚裏揣著小九九。讚美之詞有,不是溢美就得了;批評不足有,不是詆毀就結了。大家都真心為鐵生高興,為這本經曆了不少挫折現在終於漂漂亮亮出來了的書而興奮。
說來,這真是一本有價值的書:1966年前夜,也就是“文革”爆發前夜,甘鐵生正在北京清華附中讀高三,親身經曆了“極左”狂潮侵淫到社會各個角落人心極其細微之處的、令人窒息的社會環境。這部如實描畫生活的書,不僅實實在在記錄了60年代的中國社會曾經發生了什麼,還深刻地揭示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更把“文革”爆發的必然性詮釋出來了。鐵生這幾年嘔心瀝血沒有白費,這本書將會留在曆史的記憶深處,時時給後人以斷喝以教訓以清醒——我們民族絕不能再犯這麼罪孽深重的錯誤了!
這種書,當擺在書櫃的最醒目處。正如歌德所說:它是“經/由/語/句/組/織/起/來,而/成/為/一/種/扣/動/人/類/心/弦/的,和/生/命/息/息/相/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