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事滿臉的不屑:“真誠?現在哪有真誠?”其他同事見狀,一個個,趕緊過來安慰我。

甲:“咳,又沒花多少錢,買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東西,這就行了,管它真的假的呢。”

乙:“你看你還得到一個素材呢,把它寫出來,你就又有了一篇好文章啊。”

丙講起他當年犯的一個錯誤:十多年前,有一次他在胡同裏走,被一河南老鄉叫住,掏出幾件舊瓷器,說是在老家地裏挖出來的,請人看了,是清代的。其中有一件什麼小玩藝兒,上麵貼了一片葉子,很是精美,丙喜歡上了,花了幾十塊錢買下,挺高興。後來有一位懂行的朋友看了,說是仿得可真有水平,從外麵看,全絲毫不差,就是從肚子下麵的小眼兒往裏看,是新瓷……

於是大家紛紛說:“小蕙你也回家看看,要是新瓷的話,肯定就不是真的了,不過那你也甭不高興。”

我臉上的肌肉僵硬地動了一下,機械地擠出一個笑,我是不想拂了同事們的好意。其實,琉璃象是真的假的,我並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所有人竟都沒有疑義地一致認為我受騙了,而我自己仍然願意相信那位下崗工人的話,難道,現在真沒有可相信的人了嗎?

難道我也成了異類?!

下班的路上,我又想起這個問題,沒滋沒味了一路。

孰料,回到宿舍傳達室,請看門的小夥子幫我搬回家,他又言之鑿鑿地打擊了我一下:“您肯定上當了,他肯定騙您呢!”

我問:“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他說:“這不明擺著嗎,現在哪兒還有可相信的人?”

我沒吭聲。等他走後,我再度端詳著琉璃象,它慈祥的眼睛依然認真地看著前麵的地,一絲不苟地站在那裏,一副誠實的態度,不知為什麼竟讓我想起了安南,就是當今的聯合國秘書長,雖然他跟我是八十竿子也打不著。

我忽然想起了同事丙說的話,就找來一塊布,墊在琉璃象身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翻過來,朝它肚子下麵望去——

唉,還是不行,不是行家,根本無從分辨。你說那瓷是舊的吧,可看著挺幹淨;你說它是新的吧,又顏色發暗。我所能看清的,隻是琉璃象的肚子裏和四條腿裏,掛著不少灰塵拉的網,一條一條的,粗的細的都有。我自作聰明地想:要是造假造得連灰塵網都這麼神形兼備,那可真能去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我長歎一聲,拍著琉璃象的背,問它:“能否告訴我,我能否相信你?”

它根本不作答,像是在輕蔑我的蠢話,更像是在輕蔑人類超常的智力。

我感覺很憋屈,胸膛裏像被封上了一大塊鉛布,怎麼撕扯也扯不開。就打電話給李國文老師,往常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我都找他請教。

我一口氣講完今夭發生的一切,又一口氣提出一大串問題:

“是我的思維出毛病了?還是這個社會出毛病了?”

“為什麼所有人都說那位下崗工人在騙我?”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願意想他是個好人?”

“難道這個社會人人說的都不是真話,所以也都不相信別人了?”

“難道我們的人與人之間,連一點兒真誠都沒有了?”“那我們活著還有什麼勁?即使有再多的錢、再大的房子,又有什麼意思?”

“我不相信這個社會就一點兒都不可信了,就都是你騙我,我騙你,來來回回互相騙,就沒有誠實的人了!”

“我也不相信不說假話就活不成了!”

“我還是願意相信人,願意相信真誠的力量!”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覺得,人與人之間,真誠最重要,信任最重要!”

……

電話裏,傳來國文老師異常清晰的聲音:“小蕙,我支持你。”

我心裏一高興,又嘩啦啦接著說:“那下崗工人,真是挺真誠的一個人,幹嗎一上來就先懷疑人家啊?而且人家那麼困難,為了200塊錢,就變賣老人留下的東西,您想啊,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這麼做呀?他心裏得多難受啊!所以我跟他說:‘等什麼時候您翻過身來,您就再來找我。’”

國文老師當即表揚我說:“這話說得好!”

第二天,第三天……就是國慶節的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