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你回過神來,鵝黃色的光幔像大海一樣波動起來,一群五色繽紛的漂亮鳥兒,高傲地飛了過來,盤旋了幾圈兒,就紛紛登上那綠蔭搭成的大舞台,開始高一聲低一聲地演唱了。啼音或婉轉如絲竹,或高亢似裂帛,或悠揚比洞簫,很動情,很投人,也很真實,一點兒也不矯揉造作,不作秀,不表演,不炒作,不浮躁,不充滿搶個大獎出人頭地的深切欲望,而隻是自自然然的像席琳.迪翁的歌唱一樣從容,同時又是那麼華貴,那麼自信,根本不在乎別人是否在聽,在鼓掌。
它們是大森林的兒女,隻有它老人家的頷首才是重要的,哪兒需要我們多嘴多舌!
鳥兒們的歌唱拉開了森林交響曲的序幕,在激情的歌聲中,花兒,草兒,葉兒,還有風兒,一起扭擺著身軀,起各色迷人的舞蹈。這些大自然的精靈們,在這未被人跡踐踏過的北大山處女公園裏,舞的是這樣盡心盡意,隨心所欲,滿心歡喜!
蟲子們呢,因其渺小和樸素,竟被忽視了,我們人類的又一劣根性,總是趨向華美而輕視樸素。
直到掌燈時分,我們才算看見了蟲子們的存在——它們成群結隊地來造訪我們居住的小木屋了。
小木屋是我們對北大山森林賓館的昵稱,它們以白色鬆樹皮貼麵,獨立成間,高高低低地錯落在一片開滿鮮花的丘陵上。白天看,那一個個哥特式的造型,真像極了一隻隻神氣、美麗的大蘑菇;到了晚上,宮廷風格的細花木格窗子裏,發射出明亮無比的燈光,在黢黑一團的寂靜的大山中,無疑就是仙女手上召喚幸福的魔燈了。
於是,客人們就一批一批蒞臨了。
一隻褐色的大蜘蛛,足有西藏的寶石戒指那麼大,從容不迫地來到我們中間,其時,我們一大夥子文友正談得暢快。在蜘蛛家族中,不,在整個兒昆蟲世界裏,這隻蜘蛛也肯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貴族,隻見它拿著螃蟹的架勢,踱著慢悠悠的步子,旁若無人地走過來,一邊時不時地舉起那根文明棍一樣的大前爪,對著世界訓教一番。當我們重新進入談話,忽略了它的存在時,它竟突然用那根文明棍“噠嘰噠嘰”重重擊地,剛才還癟癟的肚子,轉瞬間也氣鼓似的漲圓了!
哎呀,人蟲同理,誰都覺得自己最重要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誰都想出人頭地熱熱鬧鬧,誰都不能容忍被忽視被冷落,有的人甚至發出“不出名毋寧死”的誓言,為此,哪怕采取大蜘蛛這種極端措施或瘋狂行為——至於嗎,聖賢不是早有訓:“釣名之人,無賢士焉”(《管子.法政》),所以,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好!
我上大學時,每門課的老師們也都諄諄教導我們說:“要耐得住寂寞。”當時不是特別理解,隻因為他們一再重複就記住了,而今越品嚐人生百態,就越覺得此實乃金玉良言!就說你吧,大蜘蛛,好好當你的貴族,安安靜靜做你想做的事,消消停停過你的日子,幸幸福福保持你的好心境,甜甜蜜蜜和你的心上人廝守,該織絲網織絲網,該生兒育女生兒育女,想做學問或者遊山玩水也都率性而為,何必非跟人較著勁爭個高下呢?就算你比別人爬得高了一寸,又怎麼樣,比起你所付出的那麼多憂慮那麼深重的心理屈辱,值嗎?再說,高處不勝寒,一陣小風就把你掀了,或者我們大家今天心情不似如此好,誰跳起來就把你碾了,你還能爭個什麼!
一隻淺白色的小飛蛾聘聘婷婷地飛來,旁若無人地穿過高談闊論的一屋子人,落在我雪白的床單上,點了下頭表示喜歡,就高高地架起翅膀,悠然自在地棲息下來。跟漂亮的花蝴蝶比,小飛蛾的個頭又矮,翅膀又小,又沒有豔美的色彩,所以從來不被人放在眼裏,更沒人關心過它們的幸福痛苦,愛恨情仇。但小飛蛾們自己不在乎,每天快快樂樂飛著,舞著,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你說這叫“傻人傻福氣”也好,叫“懂得忘卻”也好,反正對世上的很多事情,別那麼太清楚、太計較,更不要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瀟瀟灑灑活出一個自己的個性來,也不枉來世上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