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住高級知識分子一說是不錯的。解放前,能夠躋身大院並住進小洋褸的華人,全部為協和醫院的專家教授。我國著名的外科專家黃家駟教授,就住在第41號樓,我小時聽說他是英國皇家醫學會在中國的唯一會員。還有我國著名的婦產科專家林巧稚大夫,住在第28號樓。有故事,說是解放前,凡有病人找到林府上,即使是衣衫襤褸的窮人,林大夫也一律不讓門衛擋駕,而是免費診治,有時還施以錢財,致使京城遍傳林巧稚美名。
大概是因為這些因素,老北京的平民百姓,過去從這院門口走過時,都是懷了敬畏之心的。久而久之,百姓們的嘴上便約定俗成了對它的稱謂一一“協和大院”。
這稱謂一直沿襲到現今。
解放後,黃、林兩位仍住在這裏,其他教授們也仍住在他們各自的小樓中。那時的等級依然是森嚴的,正教授,即一、二、三級教授者,可以住一座一座的帶有木頂涼台的獨樓,這樣的獨樓共有7座。副教授,即四、五、六級教授者,則隻能住連成一片的有涼台而無木頂的聯樓,雖然叫聯樓其實也是各個獨自成一統的小樓,不過外在的建築結構連在一起罷了。
我有幸住進這樣一座大院中,托福於我父親。那時我父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個軍官,他所在的部隊恰巧是北平和平解放後接管協和醫院的部隊。1955年,這批軍隊幹部全部脫下軍裝,留在了協和醫院和中國醫學科學院係統。
當時的這批幹部們也逐漸變得拖家帶口,住房成了題。但這支紀律嚴明的部隊於教授們的洋樓秋毫無犯,隻在大院後邊辟出一片荒地,蓋了一座4層的宿舍樓和3排平房。這些磚木結構的新建築自然遠遠比不上泰國優種稻米灌漿、菲律賓上等木板鋪地的小洋樓舒適高級,但軍隊幹部們從軍政委到小排長,沒有一人搶占教授小樓,這種狀況差不多一直保持至“文化大革命”。
我家住的是3排平房中的兩間,門前也盤了一個葡萄架。父親那時在做醫科院的組織人事工作,經常出入各個小樓的教授家門,我有時也跟著,便得以窺見小洋樓內的高級陳設。其實小樓們對父親來說並不陌生,解放前夕,父親和他的共產黨員同學們,就曾接受地下黨的指派,以進步學生身份進入一座座小樓內,做教授們的爭取工作。有一回,他當年的一位同學來家,還感慨地說起某次到XX教授家去,教授請他們吃草莓冰淇淋的情景。我的父親卻從未說起過那段輝煌的曆史,他始終對教授們彬彬有禮。
他的遷居大院的部隊戰友們也都始終對教授們彬彬有禮。雖然他們之中有的人文化水平不算髙,但他們都用嚴明的紀律約束著自己和家屬,盡量遵從著這座學者大院的文明傳統。我還淸楚地記得,一次從幼兒園歸來,我和小朋友們站在林巧稚大夫家門前的花圃看花,有一個小女孩忍不住想去掐一朵極美麗的薔薇,恰巧被林大夫看到。一生酷愛鮮花的林大夫生氣地製止了她,我代那個小女孩認了錯。那一年,我也就6歲,以後,我們一群孩子再沒有傷過大院的一花一葉。
我上小學那一年,我們家突然成為全院最矚目的家庭。那是1961年,我哥哥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在北京排第一的男四中,這在大院眾多的孩子中是絕無僅有的,這很使我父親光彩了一陣子。後來我的學習成績也很好,大院裏有10多個男孩女孩與我同班,我的成績總是穩穩地排在前一二名之位,令那些教授的孩子們自歎弗如。我的小心眼兒裏便也存了一個願望,希望到我考中學時,能考入在北京排第一的女校師大女附中,使我們家再度光彩一次。可惜後來碰上了“文化大革命”,使那願望成了泡影。
不過那時我可真不用功,隻知道瘋玩。
大院的花草樹木最令我著迷。每年春天,陽曆3月中旬開始,我們一群孩子便天天跑到大院門口去盼望杏花。那裏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杏樹,不知是地氣還是日照緣故,年年都是它最早抖擻起密密匝匝的花骨朵,在寒風中便綻出淡粉色的小花。每年每年,當我們一連企盼數日,終於發現老杏樹的花枝上出現一朵、兩朵小花時,便一個個驚喜得大叫大跳,在大院裏飛奔開,告訴每一個碰見的大人和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