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我歡樂得大聲唱歌還是悲哀地沉沉哭泣之時,無論是在“靜”中還是“鬧”中,無論是在“朝前走”還是“想躺下”的狀態下,我的心都無時無刻不在與彥弟相交流。
因為得之益難,所以求之彌珍。我已不能沒有彥弟。
我和彥弟之間還未有過任何裂隙。一位兄長曾對我說:“誤會和風波有時會得出好的結果,完成漫長時日才可完成的東西。”我明白這話中蘊含的深刻道理,但這當然隻限於經常接觸在一起的朋友。像我和彥弟,遠隔關山千重,還是不要產生這種難以名狀的人生蹉跎吧。
我倒更願意為彥弟做點什麼事。存時,我竟癡想:若彥弟患了什麼難,第一個去幫助他的,一定是我。
朋友是另一個自己。
有好消息傳來:
彥弟的《小園》榮膺了該省的最高文學獎——“十年優秀散文獎”。我高興得無以複加。
我也曾得過幾次文學獎,但從未有一次,像《小園》獲獎這樣引起我的激動和興奮。為什麼?我不知道。
——其實,我亦知道。
此刻,遠在天邊上一樣的彥弟,你在幹什麼呢?你能否想到姐姐正在為你寫這篇小文?
不,這不僅是為你一個人寫的,而是帶著我美好的祝願,寫給普天下所有純潔高尚、重義忘利的朋友們的。
我願人世再多幾分真情。
我願人們變得更加真誠。
(1990.8.15.)
老朋友,新朋友
記得考入大學的第一年,古典文學課剛開課不久,就幸逢校方請到著名華裔漢學家葉嘉瑩教授,為我們講授中國古典詩詞。印象最深的,是葉先生用春水般的激情,反複吟詠這樣兩句詩: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語出自屈原《九歌.少司命》。“少司命”是主宰生命的神,這首詩是對神禮讚的頌歌。前麵幾句是這樣的: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戲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譯成白話,意思是說:秋天的蘭草真茂盛,紫色的莖蔓上綠葉蔥蔥。滿堂上都是祭祀的人,而神獨看著我以目傳情。然而它從來到去沒說一句話,便乘風駕雲離去了。令我感慨人生最悲苦的是生離,最快樂的是新知……
在空闊的大階梯教室裏,葉先生抑揚頓挫,聲音裏帶出別一種滄桑,令當年的我十分十分不解:
“樂莫樂兮”乃人生之至樂,為什麼罕樂的不是老友,卻是新朋呢?
如今時隔快20年了,我突然回想起這件事,並且似乎品出了其中的一點味道,這是因為現在我每天上班,桌上都擺著十來封素不相識的讀者信函。文如其人,信亦如其人,有些信寫得書香撲麵,韻致高妙,就像小錘子一樣敲擊著我的心,令我動心動容,真想即刻與之見麵,相互傾訴衷腸——我們都早已熟稔了“書是良師益友”的箴言,其實朋友也是書。如果你有幸結識幾個又有學問又心地高尚的朋友,你時時地讀他們,感悟著、豐富著、收獲著,你肯定會覺得自己的人生走入了天堂。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沉重得像大山一樣的編輯工作,使每天每天都如同衝鋒打仗一般,一次又一次粉碎了我的心儀神往。人力所不能及的,隻能靠緣分來施與了。
命運待我不薄!
迎春花吐出嬌黃的花蕊時,一位朋友lx來到廣。他告訴我,他是一個工人,年近知天命,卻仍癡戀著繆斯女神。雖然從人生識字憂患始的角度說,這位女神給他的痛苦遠遠大於歡樂,但他一談起最喜愛的俄羅斯文學時,嘴角即浮起燦爛的微笑。我就從這春天般的微笑裏,重讀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爾斯泰……
粉紅色的榆葉梅還沒開罷,又一位朋友XO翩然而至了。他使我提前進入了盛夏,這是因為他性格豪爽,樂善好施,周圍聚集了一大群朋友。我被拽入到這群朋友中間,一邊帶勁兒地聽他們談論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繼承性問題,一邊讀著XC,向他學習如何對待生活……
在收獲的金秋季節,我又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厚禮:一位外省的縣中學教師LJ,寄來長長的一封信,對吾文進行直率的解剖與批評。這是我至為珍視的一種天籟,從此生活中又多了一位彥弟式的朋友。我讀他對我的一次次批評,也一次次在結尾讀到這樣的話我知道你忙,沒時間就不要回信了……這種宗教般的情感,頓使我對忙得要碎了的編輯生涯,不再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