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3)

涅粲

憑誰問,一百三十年前,你曾怎樣在那場罪孽的火海中呻吟?憑誰問,一百三十年後,你又怎會從火裏血裏重新捏架?蒼天也問,大地也問,江海也問……久倚在漢白玉的橋欄上向下眺望,我的心裏漾著一股熱山流。抬眼望,長橋兩側,古鬆疊蟑。清風徐拂,啼鳥長鳴。充滿柔情的湖水,宛如匹碧綠的緞帶,丁二嶂岩夾翠之間溫馨地滑過街心。兩岸旌旗招展處,是一家挨一家亭台樓閣式的店鋪。這就是仿照清代原貌重建起來的新蘇州街。

這條以水帶店的買賣街,坐落在頤和園萬壽山北坡腳下。昔者,原街原址建於清代乾隆年間,那時這座皇家園林還叫清漪園。相傳是乾隆皇帝為其母孝聖憲皇後而建,以寬慰老皇後想念姑蘇水街秀色之心。這位天子的孝心倒是盡到了,而國庫裏的銀子也白花花地流淌成河。整條水街修建得綺糜奢明,極盡皇家鋪排侈爛之風.古玩古衣、菜館飯店,樣樣俱有。開店的是內監,跑堂的則須從外城市中選來聲響口亮的人,龍駕過時,更得把叫菜聲、報賬聲、核算聲弄得雜遝升起,使乾隆皇帝和嬪妃太後們聽了高興。至於一個個皇子皇孫公子哥們,更是終日流連其中,提籠架鳥,呼狗喚鷹,狂飲濫賭,尋歡作樂。不料想,l860年一個屈辱的日子裏,大禍從天而降。英法聯軍一路殺到這裏,搶掠一空旋即叉伸出罪孽的火舌,把一切盡皆吞噬。可憐灰飛煙滅之後,空遺下荒台廢基、殘垣斷壁,被風風雨雨剝蝕迄今。若細細尋覓,兩岸斑駁的花崗岩上、瓦礫荒草中,還清晰可見昔的店鋪遺痕。清風的悲嗚中,啼鳥的幽吟裏,或許還能聽見昨天的陣陣叫賣聲。惟有那乾隆皇帝自以為可以傳之千秋萬代的盛清氣象,早已精氣仝無,一了百了了。岡曲折蜿蜒的湖水把條街引領得曲曲彎彎。一家家鋪麵都三一是青磚朱楣,玉壁紅柱,顯得棚戶生輝。廳堂正門處,各個高懸著鎦金字的黑色大匾,炫耀著自己的寶號。不用說,“登雲閣”是賣鞋的,“老染房”是布店。還有銀莊、畫行、茶樓、酒肆、戲園、客棧等等,一個個官燈高懸,案明幾淨,靜候著嘉賓的光臨。

最引人注目的,是門前掛著朱、黃、藍、青、花各色長幌的一組西藏式寺廟群,別開生麵地鋪展開以廟帶市的商業模式。便又於江南水鄉的詩情畫意之中。摟人一種粗獷豪放的高原風情,引得人們心神飛揚起來。盡管這又是封建帝王那種封疆列土、白我膨脹意識的典型體現,但這種奇特的園林景觀,在世界造園藝術史上,卻算得一顆獨一無二的明珠。

進得店裏,著清代長袍馬褂的“老板”會迎上來“打千”,花團錦簇的“老板娘”也會來道上一聲“萬福”。然後,一碗香茗捧上,你就需要掏出特製的仿清代銅錢了。不知是誰的主意,新蘇州街裏,隻流通這一種仿古錢幣,大概是為了徹徹底底地;發遊客的思古的幽情吧?

是的,一切都像,很像。連同歙乃搖蕩的古色古香篷船,連同聲聲人耳的江南筵竹之樂。還有錦緞流蘇的小轎,白底黑宇的“肅靜”、“回避”木牌……這一切,都忠實地展現了18世紀的人文景觀。廠:司可是,似與是之問,從來都隔著一條天然的鴻溝。何況,叫其問又已隔著一百三十年的長度和空間,隔著一個多世紀所發生過的興興衰衰?

曆史是可以重塑的麼?

我緩緩走下長橋,走向蘇州街。滿街飄浮著油漆的新味,時時提醒著我,這是重塑的蘇州一條街。不管曆史是不是能夠重塑,蘇州舊街是煥然一新了。

修複它的工程,是l986年開始的,百年後的今天竣工。複原設計由清華大學建築設計院承擔,設計時大量參考了國家第一曆史檔案館等處的蘇州街檔案資料、文獻、實物等,複原工程用去人民幣l000萬元。

一百二十年,幾多風雲?幾多戰火?幾度興衰。無論是號稱“小中興”的同治皇帝.還是貪婪陰險的慈禧太後;無論是擁兵割據的北洋軍閥,還是不可一世的蔣家王朝。誰也無意、無暇、尤力修複這條蘇卅街。惟其在今天,晴天朗日之下,才終於重現了這個大規模的完整景區。

蘇州街的新生.也當足項引人自豪的牡舉。

然,當我吮吸著滿街油漆的新香,當我徜徉在厚重的石階路上,當我搖蕩於湖水的街心,當我撫摸著朱紅的店門,當我眺望著長幌、龍旗和宮紗燈,心裏卻更浮現起許多複雜的意緒一時,重建蘇州街引我的遐思,如雲如霧,如絲如縷,競扯不清了。倒頭束前清黃巾、身著清式蘇袍裝束的船老大,麻麻利利地操著船槳,推動著小船搖搖曳曳前行。看不出他們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此刻他們的內心裏在想著什麼,隻覺得恍然之間,有一種錯覺,以為他們真的是前清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