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嵇康行刑之日了,與往常一樣,朝陽東升,霞光刺透萬裏白雲,金燦燦溫暖的陽光沿著幹淨青石路爬上了門前的獅子石座。時辰還不到巳時,山濤便前往司馬昭的將軍府遞見帖子請見司馬昭,而剛巧鍾會也在將軍府。見著山濤,鍾會笑道:“今日乃嵇公被行刑之日,山公當真不去見好友最後一麵?”話裏藏滿了幸災樂禍,而司馬昭也隻是看著二人不說話,雖然麵上不顯示,但心裏明顯與鍾會一樣愉悅。山濤麵露悲痛之色,難過地說道:“正是因為今日是叔夜被行刑之日,山某才不忍前去。”
“那山卿來我這將軍府是為何故?”司馬昭問道。
“叔夜寫下絕交信與卑職絕交,世人因而對卑職也頗有微詞,便是伯倫等人也與卑職疏離了,想來想去,此時除了將軍已無人與卑職談心之人了。”山濤恭敬地行禮答道。
“我確實也為嵇公感覺到可惜,隻是他確實罪不可恕,我也不能姑息。”司馬昭麵上十分痛惜地說道。這幾日,竹林那夥人一直在拚命找辦法就嵇康,事到如今一定很痛苦吧。
山濤自然知道司馬昭肯定不會如此仁慈,但麵上還是得裝成誠惶誠恐的樣子違心謝道:“將軍仁慈之心,是叔夜不知珍惜。”
此時,竹林之內,劉伶等人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巳時一到,嵇康他們便被獄卒抓起,帶離監獄。
“叔夜。”泠兮叫住嵇康,嵇康回過頭看著她,泠兮走近過去,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無論劊子手做什麼,你隻需配合。”嵇康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她,好像要將她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腦海般。
“叔夜?”那邊官吏在催促,泠兮看著嵇康不明地喚道,嵇康微微一笑,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泠兮一句話。“意遙,你說這世間是否有來生呢?”
泠兮不明白嵇康問這話的原因,不解地看著他,見嵇康麵色十分認真,沒有一絲玩笑之意,垂下眸沉思片刻,答道:“大約是沒有的吧。”
“是麼?我倒希望有呢。”嵇康笑道。因為這樣,我就還有可能再見到你們了。
嵇康說這話的時候就被獄卒帶走了,泠兮沒來得及問他什麼意思,隻是她的心裏很不安。泠兮雙手覆上跳動得很快的胸腔,眼神困頓而害怕,感覺很不好,為什麼。
呂安用一種欲語又欲休的奇怪眼神看著她,泠兮不明白這樣的眼神的意義,她的心裏很慌。大步朝刑場跑去,泠兮本來打算不等嵇康行刑就去蘇門山去,但此刻,內心的不安促使著她一定前去刑場,隻有親眼看著嵇康安好她才能放心。
刑場裏三層外三層聚滿了太學學子,把刑場圍得水泄不通。他們高喊著:“太學願請嵇公為師,望將軍饒嵇公一命。”泠兮一個個推開擋在她前麵的人擠進去,今日是晴日,豔陽高照,等泠兮費力擠到前麵時,後背早已濕透,而她自己也累得不停地大口大口喘氣,目光卻時刻不敢離開嵇康身上半點。
嵇康抬頭看了日頭所在之處,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嵇康環視下方,目光在泠兮身上停頓了一下又移開,看見了嵇喜,便對他請求道:“兄長,請否取我的琴來?”
很快,嵇喜便將琴取來遞給嵇康。無香,無浴,嵇康一襲粗製灰衣席地而坐,將琴至於膝上,指尖緩緩滑過琴弦,揚起,響起了第一聲音。
音起,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由的安靜了,靜靜地看著刑台之中的玉人,看他神態安詳淡然,看他麵臨死亡當頭還麵帶淺笑,看他信手撥動琴弦,奏響一曲美妙樂音。
嘣的一聲,猶如沉石相撞,又似金戈踏馬,聶政泣血之息,嵇康向世人徐徐道來。昔日韓王血洗王朝,聶政為君孤注一擲,宮殿之上的鮮血淋漓,漫過密集的磚瓷滲入地底,君王在上,望請原諒微臣的無能。
廣陵散,是廣陵散,叔夜為何要在此時彈奏廣陵散?越到午時,泠兮心裏越是不安,而嵇康的舉動又帶給她太多疑惑。她焦急地望著嵇康,叔夜,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曲終了,嵇康目色溫柔地注視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琴。他從容地站起身,向著眾人桀驁一笑,“這曲廣陵散,袁孝尼多次想學,皆拒之,廣陵散,今日絕矣。”
“哢擦”一聲,泠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叔夜從山陽帶到洛陽的琴,連巨源碰一下叔夜都要生氣的琴,他竟然??????太陽在頭頂,影子在腳下,午時已到。嵇康站在台上,劊子手怎麼逼迫他跪下,他都不肯,高昂著頭顱,傲言道:“嵇叔夜從不輕易下跪,你要砍便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