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2 / 2)

不擔心地揮手讓獄卒關門離開,泠兮雙手叉腰朝他怒吼道:“我明天就回蘇門山了,你就不能讓我陪你最後一夜啊?”泠兮根本不怕嵇康的怒氣,她反怒回來,聲音竟然比嵇康的還要大。

滾上嵇康的幹草床,薄薄的一層幹草,就算再加上嵇康一件外衣也根本阻擋不住監牢的陰寒,但泠兮聞著嵇康衣上的味道,隻覺得很舒心,不到一會便沉沉睡去了。

來客不僅無賴,而且還正大光明地霸占了自己的床,嵇康這下滿身的怒氣也消了,看著睡得香甜的某人盡是無奈。好在他現在還有事,泠兮睡著對他也是好事。繼續坐在桌子前,抬起筆寫完那首詩。《幽憤詩》油燈枯竭,筆墨無淚,最後一個字也完成了。墨幹之後將紙張疊好,嵇康喚來獄卒交給他,吩咐他交給山濤。泠兮還沒有睡醒,嵇康走過去坐下,靜靜地看著她沉睡的容顏,然後,慢慢地俯身,在她唇上輕輕烙下一吻。

抬起頭,就瞥見呂安因震驚而張開的嘴巴,忍俊不禁,但看到泠兮時,笑容又不免有些心疼。“仲悌你可知意遙她,愛了我很多年。”

“仲悌,你可願聽我說一個故事。”不等呂安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一位女子孤苦伶仃來到山陽,她遇上了一位男子,她與他成為好友,但女子對男子的感情很複雜,她覺得男子像她的父親,因為這樣的感覺,她對男子格外的依賴。這種感情是何時候變質成為愛情的呢?男子不知道,男子一直隻當女子是好友是親人,而男子再過不久就要娶另一位女子了。男子成親之時,女子才能對他笑出來,像平常與他說話時的模樣,願他幸福,而之後,女子一直留在男子身邊,把自己對男子的感情埋藏,像好友像親人一樣待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明知無望,還要一條道走到底。”嵇康右手撫上泠兮的臉頰,目光悲痛地凝視著她說道,又像是自言自語。

“那,男子呢?男子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女子喜歡他的呢?”張了張嘴,呂安發不出一個音節,過了許久才聲音黯啞地問道。

“什麼時候?他也記不清了。是回到洛陽後,璺告訴他,意遙在新婚之夜用眼淚釀了一壇酒時,還是意遙去了子期家,他與伯倫二人飲酒,伯倫無意中說漏嘴,說,意遙得知他即將迎娶璺的那一夜,哭了一整晚時。還是仲容應和道,意遙一直在等他愛上她,結果卻等來他要成親了時。還是浚衝從鍾會府裏回來後告訴他,她不離開洛陽根本不是什麼被竹林囚禁,而是因為他在洛陽,他在竹林時。太多了,不記得了。她交好洛陽全部酒坊的事,她誰都肯說,偏獨他不能說,她說不是什麼可值得炫耀之事,不能告訴他。璺都能要求他要日日時時想著她,她卻怕他惱,隻敢要求他一日想她一次她而已,他吸食五石散發狂,她就一直站在門外等他平息出來,太陽那麼烈,就那樣傻傻地站著。這個傻瓜啊,她那麼好,又怎會有人不喜歡她呢?”嵇康說的很慢,語調平緩無伏,仿佛在說一個事不關已的故事。隻是,皎潔月色從窗口探進來,呂安那麼清晰地看見他兩眼之中無法遮掩的傷痛,即便隻是看著,他都為他心疼。

“為何男子不與女子在一起?”呂安不解。如果相愛,為何不說,以他與她的性格,是不會在意世人對他們的眼光才對,為何要隱埋對對方的感情,悲傷地過一輩子。

“為何?因為說了便是錯了。仲悌,我終究是沒有讓她等到我。”嵇康反手在額上擋住雙眼,揚起的麵容如水悲傷,有水意順著臉頰緩緩留下,滴落在地上的幹草裏,消失沒影。

愛時恨兮不逢時,無緣牽手伴殘生。

呂安神情複雜地看著哀慟不能自已的嵇康,一時竟也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