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人群散去。
有一襲青衣牽著個小女孩走進此樓,先是在那處柳青的畫像前站立片刻,後來才一一看去,最後走到畫像最前麵。
盯著那副白衣劍仙。
這位現如今已經是天下四大宗門之一書院掌教的女子,神情複雜。
那小姑娘仰起頭,看著那兩幅畫像,好奇問道:“師父,那兩個是誰啊?”
那襲青衣平靜道:“近百年來最用劍最厲害的兩位劍道大宗師。”
小姑娘紮了連個羊角辮,怯生生問道:“那有多厲害?”
那襲青衣似乎聽到了一個不怎麼好回答的問題,她頓了很久,輕聲道:“厲害到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他們兩人。”
小姑娘眼睛裏有光,她笑著說道:“那我以後就要成為那種很厲害的人了。”
做師父的青衣,沒有點頭,隻是搖頭道:“很難。”
這世間無敵四個字,葉長亭擁有過,卻不屑一顧,寧願為世間武夫劍開天門,讓之後江湖,人人皆有機會踏足第七境,不必為練武所累,葉如晦一樣擁有過,照樣可以為了一個女子說舍就舍,他雖然做不來葉長亭那等為世人開辟出那種武道通途,卻能為腳下這座山河一劍斬盡整座北匈。
兩人對於世間,說不清輕重。
小姑娘被師父打擊了,也不曾生氣,隻是攥緊了小拳頭,想著有朝一日肯定能成為這麼厲害的人的。
可這兩人尚未走出這座大楚英豪樓,便看到有個青衫年輕人站在門口,未曾懸劍,他嘖嘖笑道:“柳青,這幾年不見,女兒都有了,叫啥名字,來葉叔叔抱抱?”
柳青柳眉微皺,一氣而掠。
大宗師的一招,足以讓人重視。
但那年輕人好似並不在意,隻是徑直走過去抱起那小姑娘,笑著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本來極為怕生人的小姑娘,興許是覺得這個一點都不怕自家師父的年輕人笑臉親切,因此也沒有掙紮,隻是怯生生的說道:“柳念亭。”
這三個字讓這青衫年輕人笑彎了腰,他看著那青衣女子,笑著說道:“柳青,你對小叔還不死心?”
貴為書院掌教的柳青冷著臉,看著這個自己無論如何都打不過的年輕人。
年輕人抱著這小姑娘,對她做了個鬼臉,才放下這小姑娘,輕聲笑道:“這兩年,我可沒閑著,其實又去北匈走了一趟,殺了幾個老王八,我可不想在看到之後還有什麼人想謀劃什麼大事。”
柳青譏諷道:“你不是自詡是讀書人麼,什麼時候都變成了這般模樣?”
那青衫年輕人點點頭,惆悵說道:“是變了。”
不過他很快便笑道:“這如今時局,是先生和師叔聯手造就的,如何都不能讓人毀了去,因此即便是變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柳青默然無語。
年輕人看了看天色,笑著問道:“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沒我就走了。”
柳青思索很久,總算是問道:“進入了天門,到底還能不能出來?”
這個問題仿佛難住了那年輕人,年輕人頓了許久,也不曾開口。
“我知道了。”
柳青黯然點頭,不再追問。
年輕人一閃即逝。
等到這年輕人離去好一會兒之後,小姑娘才後知後覺的仰頭問道:“師父,我發現一件大事!”
柳青下意識發問,“什麼?”
小姑娘極為認真指著葉如晦的畫像說道:“剛才這個叔叔,和畫像上的劍仙叔叔長得一摸一樣!”
柳青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笑道:“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這次,這個叫柳念亭的小姑娘就真的是長大了嘴巴,合不攏了。
原來是那位劍仙叔叔啊。
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那個人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江湖上出現一位女俠,這位女俠用劍,劍術極為高明,境界也不低,應該是有名師教導,隻不過脾氣古怪,除了行俠仗義之外,其餘時間,並不多言。
因此江湖上開始對其望而生畏,別的女俠行走江湖都能得到一眾擁躉,可這位,沒有。
連一個都沒有。
真是一件怪事。
這天日出,朝霞熠熠生輝,女俠站在山頂觀朝霞,卻看見有個青衫年輕人持劍到此。
那個年輕人提著那柄現如今早已經是天下名劍之首的長情,來到女俠身旁,笑著問道:“李夏至,當初說要是你成了女俠,就把這柄劍送給你,現在還要不要?”
原名李夏至的女俠對旁人都是不冷不淡,偏偏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些笑容。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有劍了,不要了。”
年輕人笑著打趣道:“你那柄鐵劍不行,還有些讓人傷心,確定不換上一換?”
李夏至一笑置之。
年輕人不再強求,隻是坐在她身旁,“有些人過去了就過去了,還真要記一輩子?”
李夏至反問道:“那換做你,你記不記一輩子?”
年輕人笑著點頭。
李夏至忽然問道:“你說登科要是沒有死,會不會成為你之後的劍道魁首?”
年輕人一本正經的認真說道:“肯定的!”
李夏至這一次平靜一笑,不多說什麼。
年輕人苦笑,不再勸慰。
隻是和她一起看完朝霞之後,便獨自離去。
離去之時,李夏至看著年輕人的背影,哈哈大笑。
有些事情總算釋懷。
實在痛快!
靈運七年,秋末。
大楚征東邊軍攻破東越國都,東越國滅,敕封原東越皇帝為東越王,讓其立刻前往陵安,後者拒絕,上吊於國都城樓上。
這一年的寒冬格外的冷,陵安大雪磅礴。
有個中年漢子背負巨劍,一劍破開陵安城門,直入陵安皇宮,劍氣之盛,整個江湖已經多年未見,守城的刑部供奉高手和皇宮守城人皆不能敵。
在那中年漢子一劍之下,皆無還手之力。
世間的第七境武夫本就不多,也就那麼三兩個,在書院掌教畫孤心和天下用刀第一人晉南衣身死之後,加上那位人間無敵之人不見蹤影,還有誰攔得下這位東越第一武夫?
第七境的武夫,可以說,除去那位年輕人,此人碩果僅存。
殺入皇宮之時,這位絕世武夫哈哈笑道:“大楚縱有百萬雄師,我夏秋也還是想取誰頭顱便取誰頭顱,天底下誰能攔?”
站在第六境巔峰的冠軍侯看著那位幾乎已成無敵之姿的東越武夫,神情不變,第七境和第六境是一道天塹,如何能邁過?
此時此刻,這位大楚軍伍第一人開始有些想起了當年那位動輒便到皇宮一遊劍仙葉長亭。
隻不過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那個青衫年輕人。
夏秋身前的禦林軍陣讓開一條道路,有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男人走出,這位大楚皇帝陛下,看著這位第七境武夫,沒有半點畏懼,隻是笑道:“夏先生武道修為獨步天下,自然是這天下何處皆去得,今日來朕此地,難不成隻是為了取朕頭顱而已?”
夏秋冷聲道:“我東越這些年待大楚,如待好友,為何大楚興兵滅我東越?”
皇帝陛下平靜道:“雖滅東越,但我大楚不曾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東越百姓,就連那位東越王,朕也不忍賜死,便是念著這兩國之前情誼,可夏先生該知道,這天下大勢,非你我兩人幾言幾語便可決定的,朕滅東越,是大勢所趨,非是其餘什麼。”
夏秋冷笑不語。
看著這位動輒就能取下他頭顱的絕世武夫,皇帝陛下豪邁笑道:“當年葉劍仙動輒便入朕皇宮,朕也不曾當真驚慌過,對於這等江湖武夫的風流之舉,朕是打心眼喜歡,因此就算是夏先生拿下朕的頭顱,也無妨。”
夏秋收劍,冷聲道:“若有一日等夏秋發現你大楚並未善待我東越百姓,自然來取你頭顱。”
皇帝陛下灑然而笑,“若有那一日,不勞夏先生,朕自己便取了自己的頭顱。”
夏秋不置可否,轉身離去。
這位劍道大宗師,自然知曉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不可逆轉,不是每座江湖都能像大楚這般,能夠有這麼多宗師高手,能夠有這麼多人甘願為國而死。
靈運八年,春風吹過陵安。
才過完新年的陵安街頭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這樣一來,街頭有大小四道人影,便都不是太過於引人注目。
一身青衫的年輕人不曾腰間懸劍,隻是背後背著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姑娘長得漂亮,一雙大眼睛盯著這些來來往往的商販,眼花繚亂,她小腦袋趴在自己那老爹背上,有氣無力的問道:“爹,你說這陵安挺有意思,可我怎麼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那個脾氣好的不得了的年輕人笑著安慰道:“等會兒爹帶你去吃好東西,你就覺得挺有意思了。”
提到有東西吃,小姑娘原本無精打采的樣子便一掃而空,變得神采奕奕,她在注定自己爹看不到的身後重重點頭,更是扳起手指頭數著自己想要吃的東西,那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隻不過小姑娘有這麼個待遇,在男人身後的小男孩就沒有了,同是姓葉,同是自己老爹的孩子,這個小男孩不僅沒有得到能夠讓自己老爹背著的待遇,甚至那個喜歡吃醋的男人都不讓自己娘親牽著他。
小男孩對此憤憤不平,自己的娘親哎,為什麼不讓她牽我。
可那男人隻是笑著說道:“這是我媳婦,又不是你媳婦。”
名為葉秋的小男孩實在是有些鬱悶,講道理自己是怎麼都講不過自己這個老爹的,至於打架,就更別說了,去年年初,他想著要練刀,於是便興衝衝得給他爹說了這件事,他那個老爹倒也半點都不曾為難,不僅親手畫了一本刀譜,更是給他做了一柄小木刀。語重心長的跟他說,這部刀譜是一個叫湯槐安的老前輩的畢生絕學,讓他好好練著。葉秋當時便一臉認真的問他爹,這老前輩有你厲害麼,他那個平時裏總喜歡說著自己天下無敵的老爹,破天荒的點了點頭,很是認真的說,自然要厲害。
雖然葉秋不太相信,但他還是老老實實按著那刀譜去練了,可這都一年過去,他將那本刀譜都快翻爛了,可還是接不住自己老爹一招。
葉秋欲哭無淚,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那個總喜歡欺負他的老爹不喜歡多說,這便讓他越來越無奈。
這次來陵安,葉秋趁著自己娘親不注意,便一個人偷偷溜進了那座大楚英豪樓,去看了看那些每天老爹都要吹噓自己的畫像是在第一的那棟樓。
一番看過之後,真的在那座樓裏看到了那個爹口中的湯老前輩,也真的發現自己老爹說得沒錯,他的畫像真的在第一啊!
隻不過他留了個心眼,悄悄數了數湯老前輩和爹的畫像之中隔著多少人,一數下來,竟然發現還有十幾個呢。
那豈不是說,這老前輩比起來自己老爹,豈不是還要差去十幾個江湖高手那麼多。
那老爹給畫的那本刀譜……
葉秋更是欲哭無淚。
好在他身後的娘親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嗬嗬笑道:“你爹當年練武的時候,第一個師父就是這位老前輩,你看看,這位老前輩會差得到哪裏去?”
葉秋不情不願的說道:“那也沒有爹厲害啊。”
他娘親輕聲提醒道:“所以你還有你爹啊。”
葉秋恍然大悟,很快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隻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轉而問道:“那娘,湯老前輩是用刀的,現在爹是用劍的,教他練劍的那個人又是誰啊?”
仍舊是一身紅衣的女子柔聲道:“你前幾天偷偷去那座大楚英豪樓看過了對不對?”
葉秋嘿嘿一笑,本來這件事做的也不算是多麼隱秘,就算是被娘親知道了也無可厚非。
女子輕聲道:“在你爹的那副畫像後的那副畫像,有一位白衣劍仙,那就是教你爹練劍的人。”
葉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疑惑問道:“那他比爹更厲害麼?”
女子仔細想了想,輕聲解釋道:“你爹在人間最強,那個人卻是不在人間,要是在,說不定的。”
女子笑了笑,“其實那個人,你該喊叔爺。”
葉秋吐了吐舌頭,憤憤道:“那要是有機會見到叔爺,我就讓他把爹揍得娘親都認不得他。”
女子噗嗤一笑,沒有多說,倒是他那位老爹轉過頭,就給了他一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