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妄言笑著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嚴老不帶著聽雨返鄉?”
嚴明見嗬嗬笑道:“少年郎自然有少年郎該待的地方,老夫這一介腐儒,行將就木也就罷了,怎能讓這個少年郎也跟著回鄉,他留在陵安,等著能參加朝試了,要是有這份福氣,自然一朝成名,若是沒有,官場蹉跎半生,倒也想得清楚些東西,說到底,我這個老頭子,管不了太多了,讓他自己琢磨也好。”
蘇妄言坦然笑道:“嚴老心寬。”
嚴明見緩緩拿過酒壺,再倒了一杯酒,才平靜說道:“現如今這時局,是高老頭花費二十年打造的,所以之後他要是真成了那種名臣,倒也不令人意外,倒是你們這些後生,想著要成就那種名臣,便難喏,你們沒有了那種外敵環伺的局麵,是好事,這注定要考慮的事情會少了許多,要是真犯上幾個錯誤,都不算什麼大事,可也就如此,這便注定你們不管將大楚打造成如何一個王朝,都追不上高深的功績了,如此來看,說不上好了。隻不過你們若是這般想,倒是有些錯了。高深所處之時局,能讓他做出如此之事來,是有這個條件,而你們所處這個時局,做不了這類的大事,隻不過時局未到而已,說到底都是各有各有的造化,不必多言,不必多說,做好份內事便可。”
蘇妄言對此一笑置之。
這個年輕人翻了翻手,笑道:“時也命也,蘇妄言做不成宰輔大人那等救社稷於危難的大才,便做些錦上添花的小事並不難,隻是想著做這些,到底這之後的宰輔之位,能不能給妄言坐穩了,不好說。”
嚴明見笑道:“你明明像極了那個屈陵老小子,為何擔憂此時,苑文庭要是坐在宰輔位上,不過下一個高深,倒是你明明會有新氣象,誰不想看看?”
蘇妄言喝過幾杯酒,尚無醉意,卻是指著自己鼻子呢喃道:“嚴老說我像那位屈先生,可那位屈先生的麵都未見過。”
嚴明見被一言而驚,他站起身來看著蘇妄言,忽然輕聲道:“其實還是那個年輕人才像極了屈老小子啊。”
不等這小子回話,老大人站起身,笑道:“走了。”
說走就走。
蘇妄言隻能看著老大人的馬車緩緩離去。
他這兩人都不曾知曉,有個少年其實站在遠處,對著這馬車一稽到底。
那個在三四年之後便已經成為朝試榜首的年輕人,在高中之後並未第一時間去吏部報到,而是當即離開陵安,來到吳州。
推開那座小院木門,來到那奄奄一息的老人床前,已經說不上少年的林聽雨看著自家先生,淚流滿臉,他哽咽道:“先生,聽雨做到了。”
那個氣若遊絲的老人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低聲笑道:“你是先生我的學生,先生哪裏會不知道你的本事,你有今天,先生意料之中啊,隻不過高中之後,為官便不比讀書了,誠心正意四字倒是哪裏都適用,周夫子在書裏說,讀書人……”
老人話未說完便已經閉眼。
隻是麵容安詳。
於是這位狀元郎,在高中之後,並未立即出仕,反倒是守孝三年,三年之後方才入朝,之後數年,一路平步青雲,到了二十餘年後,便已經是吏部尚書了。
不過這位吏部尚書,一輩子不苟言笑,一輩子誠心正意,在職期間,不曾替任何一位官員評過有違本心的考評。
等到這位尚書大人暮年辭官還鄉之時,陵安半數官員送別,浩浩蕩蕩的送行隊伍,讓百姓驚且羨。
再之後,這大楚便少了一位吏部尚書,多了一位教書先生。
再再之後,這個當初的少年,便也化成一捧黃土了。
林聽雨,不過是林中聽雨的閑情逸致。
可明見二字才難得,世人哪裏可得明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