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紀80年代末,詩歌創作在寫實方麵得到充分發展,而寫實到了極致也就遁入純粹成為生活的摹本。到了本世紀初寫實已顯示出走到死胡同盡頭的窘迫,似乎從近年開始,詩歌創作已從中可以感覺到當代詩壇出現了新的轉機,詩人、作家有意無意追求的精神內心已越來越顯示出一種超越和對抗寫實的思維。如馬莉的《有一個人要從這兒經過》,寫“我”經過的地方“遇見了一條狗”。對一條狗能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足以證明事件不僅僅是擦肩而過的偶然相遇,她對寫狗的層層意像接連疊出,使理想的境界往往與嚴酷的現實相衝突。我們的日子在忽然變得瑣碎、繁雜、忙碌時,生活卻像一麵磨鏡,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對它打招呼時,它便把最真實、最枯燥乏味的一麵突然呈現在我們麵前,讓你無所適從,讓你“心跳開始加速,血液開始升溫”。由此開始,就說人們司空見慣的狗類題材的文章,筆者雖然才疏學淺、孤陋寡聞,可是從愛好寫作的中學時代算起,少說也看過20幾篇,遺憾的是都沒什麼印象而遺忘了。然而今天來重讀馬莉筆下的狗“從它悲傷的瞳孔裏/我終於知道了真相”,心裏一直非常沉重。我們在現實中承擔而不是規避,對生存的關注、對現實的終極思考和擔當如果得不到廣泛共識,詩人那怕用積極向上的心態去創作,那沉寂中的回響必然也十分微弱。馬莉近年來的詩歌創作,用她獨特的女性眼光去感悟和體驗生活的給予和恩賜,是詩化的現實寫真。一麵麵眩目的多棱鏡在平靜的敘述中使人無法自抑和漠視。她在語言的層麵上曾試圖尋覓著邊緣狀態的體驗與表達,讓自己融入激越的生存立場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中。誠然,一位真正的詩人不僅僅隻會寫詩,更因為她擁有了一種超越詩的境界,超越於世界價值觀念之上的人生境界,在這種境界中詩歌成了一種獨特的人生望哨。對人生和社會有獨到的見解,對生活與理想更有與眾不同的誌趣和發現。讀馬莉的詩,從中感到清泉般的滋潤,是一種豐盛的精神享受。

莫非與《大覺寺》

我看一首好詩的標準是:樸素、自然、含蓄、凝煉,以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之美。莫非《大覺寺》寫“我”許多年過去還沒有去過大覺寺。第二節筆峰一轉從過去一下子拉到現實生活中,似乎省略了大段的空間,隻用“整個冬天都埋起來”省去了多少對大覺寺的追憶。第三節是承上啟下:“雪化不化是一樣的//太陽上升,太陽落下”。緊接著是“平淡而平常/雲裏花開,雨中花謝,一隻鬆鼠稍縱即逝/好像不是一隻鬆鼠”。這裏寫一隻鬆鼠為什麼又否認自己“好像不是一隻鬆鼠”,這是詩人在有意無意之間給讀者營造的感覺錯覺,讓我們可以在輕鬆自然中感覺到詩人筆下的恬靜天然之趣,這是一種詩意的離合跌宕,這是婉轉表達中的時間交錯,虛實相生。這種詩意可看作是一種朦朧之美。如我們喝一杯白開水,隻給人以解渴無回味之感,那就失去了詩歌的意義。最後兩句寫:紫丁香和銀杏樹繞著大覺寺/生長,卻顧不得人來人往。

詩人以為,太陽、雪花、紫丁香和銀杏都因他的大覺寺而“醒”著,把這些唯美的意象交彙成一條記憶中的河流,把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大覺寺呈現眼前,讓讀者仿佛可以觸摸到它跳動的氣息。詩人用虛擬的手法把冬天、雪花、太陽、紫丁香寫進大覺寺中,這使在欣賞該詩時不會感到心理上的艱澀。雖然詩人沒有寫大覺寺的一磚一瓦,甚至沒有寫出它雄偉狀觀的輝煌曆史,但詩的具體表相是相當清晰透明的。莫非並不因刻意追求內在的深刻而導致詩意的混沌,反之,卻把這些虛擬化的景物描寫在“太陽上升”或“太陽落下”、“雲裏花開,雨中花謝”中,使大覺寺躍然紙上,婷婷玉立起來,在視覺中大大增強了詩的語言的感性和豐富性,這是值得稱道的。

真實樸素的樹才

樹才是一位很有才華的優秀詩人,讀他的詩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透明而靈動,真實樸素,力求摒棄一些玄虛艱澀的東西,注重語言的容量和活力。詩思空間的閘門一旦打開,詩情之火便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滾滾而來,跨越曆史的時空與深邃的曆史文化,在曆史幽深的隧道裏尋覓體現詩的內涵和深度。《有一隻蟑螂正在死去》,寫妻子發現一隻蟑螂正在死去,把中毒後蟑螂艱難之死,以及妻子和我想要的結局淋漓盡致地表現在對蟑螂的痛恨之中,“看來它已經沒救了”是最精細入微的一句詩眼。然後是“我們走出了廚房,各忙各的事”。也許我們恨一種東西太久時,一旦找到它生命的最後終結,找到這種發泄的突破口,詩人的筆便會一瀉千裏。作者隻是采取了直抒胸臆的平鋪直敘,即古人所說的“賦”,這種手法雖不及比、興等更有助於加強詩的形象,但作為一種流傳已久的詩歌技巧,對於表現痛快淋漓濃鬱強烈的感情還是有其誇張作用的。詩中表現的感情真實而深刻,對恨之入骨的蟑螂通過“大蟑螂仰麵躺著/它使出吃奶的勁/想把身子翻過來”的細節描寫鮮活形象的呈現了。這首詩連低年小學生都可以讀懂,可以說它是一首典型的口語詩,不象那些無病呻吟矯揉造作的偽抒情,簡直如看天書,你即使費了吃奶的勁硬著頭皮看下去也看得如墜五裏霧中,理不出一點頭緒。本人對當下詩壇比比皆是的偽抒情質疑寫成《敢問詩人:我們究竟還存留下多少血性的詩歌?》刊發於今年6期《北京文學》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