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對現代詩:1.首先要有興趣,天然的親和力,發自內心的趨向性;2.關鍵要有感覺。詩的敏感、質感與靈感,肯定與眾不同,非凡超脫;一個意象、一次通感、一場激靈,都可能是詩的預兆,要善於捕捉;3.要注意兩點:詩非常脫離大眾,也非常貼近自我。現代詩是個人的代言人,自言自語,自作自受,均是家常便飯。

——我的詩歌宣言:詩為我而存,我為詩而生。尊重詩歌,就是尊重自己。

以上五條,就是我的詩觀。這些詩觀對我詩歌創作而言,既可以說明什麼,也可以不說明什麼。但有一點很明白,那就是我把我所經曆的一切都交給了詩。這是一種很悲壯也很自豪的托付,如同初戀者把自己的終生交給了第一個戀人。所以我說:“把一切變成詩”。把詩視為自己的第二生命,這絕不是什麼豪言壯語。想想自己開始寫第一首詩時,中國正處在“文革”時期,沒有詩刊,更沒有稿費。整整埋頭寫了八年,才開始正式在《星星》發表作品。但我從一而終,從十五歲一直寫到今天。這是其一。

其二,我愛讀詩。這對一些現代詩人來說,是不屑一顧的。一些年輕的現代詩人說:“讀詩?我可從來就不讀詩!”一下子,我不知道在各自的心目中,究竟,他們是外星人?還是,我是外星人?不讀詩,不讀詩怎麼寫詩呢?靠的是天才?是靈氣?是冥冥中的詩神遺傳?我可同他們恰恰相反,我一直在讀詩,不斷地讀,從古詩到新詩,從中國詩到外國詩,從十五歲起,直讀到現在。我一直迷信古人的兩句話,一句是“熟能生巧”,另一句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兩句話都從同一個“熟”字切入。熟,就意味著多讀。不讀詩,熟從哪裏來?這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在現代年輕詩群中,這一套吃不開了。他們更先進,更前衛,更輕裝上陣。但我也深深懂得:這樣,也更不負責任。這是其二。

是的,寫詩是要負責任的,這句老得不能再老的話,卻是我的座佑銘。

因為讀詩,我讀到了一些憂慮。

主要是:多年來,新詩界存在著貌似繁榮實則單調的“主流”現象,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我在2000全2004年期間分期分批訂閱了目前中國大陸公開發行的主要詩歌刊物:《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潮》《綠風》《詩選刊》《中國詩人》《行走》等等。閱讀之際,常常被詩歌新人在創作方法、境界、意象、情調、語感、切入與引出、靜態與動感、平麵及空間韻律、形象與想象等方麵存在著大量“似曾相識燕歸來”的複製性和“落花流水春去也”的隨意性所震驚。許多才華花在了“玩詩”與“毀詩”之上,詩歌功底的淺薄阻擋不了他們對詩的盡性嘲弄與歪曲,但也贏得了一些好評。這就助長了他們的作品離詩的本質美和欣賞美越走越遠。一個詩人憤憤地說:“他們在製造垃圾!”這並不是沒有根據的。我對詩的第一要求是詩美,這是沒法商量的寫詩起點,也是我閱讀每一首詩的“入場卷”。我大量閱讀著詩歌新人的作品,對他們有新意的詩美無一例外地都充滿著喜悅。我默默無聞地為許多第三代至第五代詩人寫著許多評介和品讀文章,目的就是為了維護和張揚新詩的美學風氣。我可以列出許多新詩人寫有新詩美或新意境的作品(在本信的第五部分,我列有長長的詩人及代表作名單,這裏就不一一展示了)。我為許多新詩人寫過詩歌評論,寫亞縮的《地下詩歌的野生味與犯人的祖國》,寫李青鬆的《獨自沉醉風雪的心靈之瞳》,寫陳小蘩的《疼痛的美感》,寫蔣榮的《夢遊的落葉》,寫陽光和的《不適年齡的孤獨歌唱》,寫熊勝榮的《在佛和夢想之間尋找詩意》,等等。十多年前,我是國內第一批給伊沙寫詩歌評論的人,並且在大陸和台灣的詩歌報刊上發表。

我不厭其煩一篇又一篇地為第三代以來的各代新詩人寫詩歌評論和詩美的賞析文字,骨子裏其實就是為了一直同一些詩歌的“潮流”、“時髦”相抗衡,就像現在抗衡貌似繁榮實則單調的“主流詩歌”一樣。這種抗衡是孤獨的,弱小的,就像朱子慶在詩壇發出《與詩歌的庸俗與平庸作鬥爭》的難能可貴的真實之音一樣。1999年我在《星星》首發“呼籲調整教科書中的詩歌教材”時,還能引起一些詩人詩評家和詩歌愛好者的共鳴。但在詩壇宣揚好詩主義、大詩主義、好詩至上等等,卻倍感落寞,如入無人之境。但我同時卻堅信,這種孤獨、弱小但又充滿真實性的抗衡一旦在詩壇存在,就定然會一天比一天強大起來,像朱子慶的《與詩歌的庸俗與平庸作鬥爭》之音,一旦發出,就永遠回蕩在詩壇的上空。

新詩就它的抒情、言誌、敘事幾大基本功能而言,自它誕生之日起就深受“良知”與“創新”的煎熬,不停地在探索中帶著累累傷痕前進。其中“抒情”與“主智”是兩個最大的敵手,它們爭爭鬥鬥幾十年,互相滲透又互相仇恨,打架打了八十年,卻誰也戰勝不了誰,僅僅打了個平手,依然同原來一樣,誰也沒能吃掉誰。但是新詩卻因此大大地豐富了。尤其是現代新詩,讀者越來越少,詩人越來越精,說明新詩對自己的感悟,越來越深刻了。“創新”對現代詩而言,其含義是非常明了的。一是體式的創新,二是精神的創新,三是創作思維方式的創新,主要就這三個方麵。這是很容易被詩人認可的。問題恰恰就出在“良知”上。什麼是現代詩和現代詩人的良知?是真、善;美嗎?人們通常也把真、善、美並列一起,平起子坐。這其實是個很大的誤會。有些假東西,經過作者加工處理,可以寫得美很美。有些善的東西,因為作者找不到恰當的方式,結果寫得很醜很醜。我以為,現代詩和現代詩人的良知,其核心其實就是一個“真”字,善與不善、美與不美倒都在其次。真的自我,真的靈魂。在“真”的範疇以內,醜也可,美也可,善也可,惡也可,都無所謂。醜也是美,美也是醜,惡也是善,善也是惡,都一樣,都殊途同歸。在新生代詩人中,伊沙的詩是惡的,很歹毒,但卻很真。林珂的詩是美的,但也很真。娜夜的詩又美又真。楊春光的詩很醜,但也是真的。廖亦武的詩又醜又惡,但都是真的。在現代詩的“真”的範疇內,美與醜、善與惡在本質上是相通的,在藝術上也可以達到另一種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