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逆論》
晉文公既受原於王,難其守。問寺人敦鞮,以畀趙衰。餘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媒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於朝,而私議於宮;不博謀於卿相,而獨謀於寺人。雖或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
——《晉文公問守原議》
且其議曰:“人必有子,子必有親,親親相仇,其亂誰救?”是惑於禮也甚矣。禮之所謂仇者,蓋以冤抑沉痛,而號無告也;非謂抵罪觸法,陷於大戮。而曰:“彼殺之,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其非經背聖,不亦甚哉!《周禮》:“調入掌司萬人之仇。”“凡殺人而義者,令勿仇,仇之則死。”“有反殺者,邦國交仇之。”又安得親親相仇也?《春秋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複仇可也。父受誅,子複仇,此推刃之道。複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於禮,服孝死義,是必達理而聞道者也。夫達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仇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壞禮,其不可以為典,明矣。
——《駁複仇議》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
——《桐葉封弟辯》
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然其書亦多增竄,非其實。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其稱夏棘、狙公、紀渻子、季鹹等,皆出《列子》,不可盡紀。雖不概於孔子道,然其虛泊寥闊,居亂世,遠於利,禍不得逮乎身,而其心不窮。《易》之“遁世無悶”者,其近是歟?餘故取焉。
——《辯〈列子〉》
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為作,好文者可廢耶?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辯〈列子〉》
《文子》書十二篇,其傳曰老子弟子。其辭時有若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書,蓋駁書也。其渾而類者少,竊取他書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輩數家,皆見剽竊,蟯然而出其類。其意緒文辭,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歟?或者眾為聚斂以成其書歟?然觀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頗惜之,憫其為之也勞。今刊去謬惡亂雜者,取其似是者,又頗為發其意,藏於家。
——《辯〈文子〉》
《鬼穀子》要為無取,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穀子》。《鬼穀子》後出,而險戾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學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縱橫者,時葆其書。尤者,晚乃益出七術,怪謬異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陋,使人狙狂失守,而易於陷墜。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嗚呼,其為好術也過矣!
——《辯〈鬼穀子〉》
墨好儉,晏子以儉名於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為己術者。且其旨多尚同、兼愛、非樂、節用、非厚葬久喪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問棗及古治子等,尤怪誕;又往往言墨子聞其道而稱之,此甚顯白者。
——《辯〈晏子春秋〉》
太史公為《莊周列傳》,稱其為書《畏累》《亢桑子》,皆空言無事實。今世有《亢桑子》書,其首篇出《莊子》,而益以庸言。蓋周所雲者尚不能有事實,又況取其語而益之者,其為空言尤也。劉向、班固錄書無《亢倉子》,而今之為術者,乃始為之傳注,以教於世,不亦惑乎!
——《辯〈亢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