杓直足下:州傳遽至,得足下書。又於夢得處得足下前次一書,意皆勤厚。莊周言:逃蓬雚者,聞人足音,則跫然喜。仆在蠻夷中,比得足下二書及致藥餌,喜複何言!
——《與李翰林建書》
仆近求得經史諸子數百卷,常候戰悸稍定,時即伏讀,頗見聖人用心、賢士君子立誌之分,著書亦數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遠寄,但用自釋。貧者士之常,今仆雖羸餒,亦甘如飴矣。
——《與李翰林建書》
足下言已白常州煦仆,仆豈敢眾人待常州耶?若眾人,即不複煦仆矣。然常州未嚐有書遺仆,仆安敢先焉?裴應叔、蕭思謙,仆各有書,足下求取觀之,相戒勿示人。
——《與李翰林建書》
宗元再拜五支座前:伏蒙賜書誨喻,微悉重厚,欣躍恍惚,疑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嚐有故舊大臣肯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群疑當道,誠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內消肌骨,非獨瘴癘為也。忽捧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育沉沒,複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
——《寄許京兆孟容書》
自古賢人才士,秉誌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盜嫂、娶孤女雲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別,卒光史籍。管仲遇盜,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其詬,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直不疑買金以償同舍;劉寬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範痤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锧,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複召宣室;倪寬擯死,後至禦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瑰偉博辨奇壯之土,能自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闊矣!
——《寄許京兆孟容書》
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苟一而已也。知之難,言之難,聽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恥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恥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於知之。
——《與楊京兆憑書》
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略,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廉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也。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
言者,土木類也。
——《與楊京兆憑書》
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內皆欣欣怡愉,而仆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雲雲者所製,餘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睹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恥,未能盡忘。倘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擠腐敗,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茵,以為瑞物。一釋廢痼,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廛為耕甿,朝夕歌謠,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官,增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虛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