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從文反映的湘西生活場景不同,我們有時需要關注一下這近一百多年來湘西生活的變遷,湘西曆史的進化過程;雖然那種山野的野性,人們苦難的經曆,每每又雜有愚昧與殘酷——這一段時期的曆史就如同全國其它地方一樣,上演了諸多的戲劇和鬧劇,有許多東西值得我們反思和梳理。“湘西”這個意象,有其獨特性。這裏特殊的地理環境和人文狀況,給作家們留下了很多極為豐富的寫作資源,很多東西尚來得到縱深的開掘。因此,要試圖賦予它一種意義,並準確地解讀一段迷一般時期的湘西曆史,也許須取決於很多人的努力。
李康學先生著《大湘西演義》,從一個角度反映了近一百多年的湘西曆史進化過程。這部關於湘西生活的長期磨難、掙紮或再生的記述無疑與他長期駐足於“湘西”,且經年累月的浸淫於散落湘西民間的史料典籍探微鉤沉分不開的。且該書涉及的範圍是如此廣泛,將許多錯綜複雜的事件置於各自社會文化背景下進行敘述和羅列,確實需要很大的努力,不僅有賴於作者藝術上的造詣,更重要的也許還是作者的敏感和勇氣了——對作者來說,無疑也是一個心智探險的挑戰。從某種角度上該書具備一定的學術性及相當的可讀性,資料豐富翔實且剪裁精當合理,使人對那個看上去龐雜而又神秘的湘西圖景一覽無餘。
曆史有其自身發展的邏輯。我一向認為,對曆史的解讀、複原或再現是困難的;它通常是由多種因素作用組成的一幅斑駁的層積畫片,是片斷的,碎屑的,超驗的,一般而言很難得到清晰的呈現。但它也是可以觸摸的,可以言說的。湘西曆史雖然有其自身的規律和法則,但它是我們今天生活的源頭,是美學上新的象征和隱喻。與新生代作家拒絕對曆史把握上的龐大敘事而注重從靈魂和情感的維度上展開文本不同,該書格局宏闊,曆史演變敘述如繪;因為每一個具體的文本,必定須有一個與它匹配的技術方式。事實上,在一個需要對各種紛繁複雜交織一體的事變進行論列時,不可能談到人的生活,它隻能通過事件、趨勢與運動來概括曆史的走向和演變。如此,這部融會於心的著作也就可以滿足了。
(原載張家界日報)
另類解讀“壓寨夫人”
——兼評《大湘西匪殤》中的綠林美人們
於玉蓮
提起“壓寨夫人”,人們的腦海中自然會浮現出《林海雪原》中風情萬種、在東北各大匪幫中如魚得水的女神槍手“蝴蝶迷”,自然會聯想到《烏龍山剿匪記》中腰挎雙槍、毒如蛇蠍卻有天仙般美貌的“四小姐”……於是乎,“壓寨夫人”在人們的心目中就定型為毒如蛇蠍、美若天仙、來去無蹤的綠林女傑。她們習慣性地被人們稱為“土匪婆”或“搶犯婆”,數十年來背負著沉重的曆史罵名。其實,她們是被妖魔化了的綠林美女。
樸野的大湘西,神奇的土地,曾經孕育了無數誌士仁人,圖文版《大湘西匪殤》的文字作者李康學先生,攝影作者羅兆勇先生和配圖作者覃代倫先生,生於斯、長於斯,數十年來,耳濡目染大湘西強人和美人共同創造的綠林傳奇,本著對大湘西曆史負責的唯物主義態度和“知無不言”的使命感,以嶄新的視角,更加人性化的理念,在長篇紀實文學《大湘西匪殤》中,用洋洋灑灑35萬言和56幅精美圖片,全方位地、立體地展現了這一生於綠林;盛於綠林、滅於綠林的女人群像。
盡管她們是人見人愛、令人生畏的綠林美人,但她們更是鮮活的普通女人,她們有著普通女人的追求,對安定、平實的幸福生活的渴望,有著和普通女人一樣的喜、怒、哀、樂。由於天生美貌卻又無權無勢,生於鄉野、長於綠林,卻又心向山外,說不清是幸或不幸,有意或無意,她們被大湘西的強人們相中,或主動,或被動地與一群身處特殊時代的特殊男人們結下了生命中的不解之緣,嫁給了提著腦袋跑且玩槍杆子的強人們,一生的命運因此充滿了坎坷與傳奇。在如夢的花樣年華,情竇初開的如花少女,首當其衝地成了“亂世出強人,強人愛美人”的規則的踐行者:大湘西第一大強人“鼠大王”瞿伯階的壓寨夫人田幺妹是“楊三姐”式的女人,由於父親蒙受不白之冤又無處申冤,於是就鬥膽向“鼠大王”告狀,一顰一笑百媚生,弄得龍山好漢神魂顛倒、心如貓撓。田幺妹為了回報“鼠大王”的救父之恩,更是出於“美女愛英雄”的原始衝動,半推半就中開始了她“提著腦袋生活”的綠林生涯。可以說,田幺妹是有情有義但頭腦有點簡單的鄉村美女,雖然“睡個安穩覺,吃點可口飯菜”對她來說都變成了天大的奢望,但既然已經做了這種不自覺的選擇,就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被國民黨38軍追剿亡命深山,被仇家追殺無處藏身,隻好住進山洞,被國民黨龍山縣政府關人大牢,誓死不降……尤其在瞿伯階病重的日子裏,她不斷地在寺廟的菩薩像前燒香祈禱,祈求菩薩保佑夫君度過劫難。但當這一切都無濟於事時,她開始為自己的命運多舛而感傷,獨自承受做壓寨夫人留給她的種種磨難,在世人的口水中度日如年,守身如玉,最後在“文革”中情斷自盡山崖……周純蓮和大湘西第二大強人“彭叫驢子”彭春榮,本來是一對表兄妹,他們不是因搶婚而成親,而是因愛情而成家。婚後二人夫唱婦隨,轉戰在湘、鄂、川、黔邊區的深山、密林和幽洞中,又抗日又反蔣,兼打豪紳,搶國民黨黃石兵工廠……周純蓮曾這樣形容自己的生活:“壓寨夫人嫁的是玩槍的人,就等於是把命押在了男人的褲帶上,讓他們提著跑……”比起癡愛的田幺妹,周純蓮更深明大義:當侄兒因強奸民女違反軍紀後,她能支持丈夫大義滅親;當丈夫殞命柯溪時,她強忍悲痛,獨撐危局,帶著“彭叫驢子”的遺腹子,帶著夫君的數百人槍的殘部,吃葛根、喝山泉、睡樹洞、啃紅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無奈接受國民政府招安,從此終結了壓寨夫人的傳奇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