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還不滿晚唐詩好白描的習慣,他說:“晚唐詩諱用事,然前輩善作詩者,必善於用事。”方回評陳師道詩《贈田從先》,《瀛奎律髓彙評》卷四十二,第1529頁。客觀一點說,用事不用事與善不善作詩也沒有必然的聯係。不過,對方回而言,如果肯定了晚唐體的不肯用事,就等於否定了江西詩,因為“無一字無來曆”正是江西詩派的理論核心。
方回認為:“晚唐詩多先鍛煉景聯、頷聯,乃成首尾以足之。”方回評賈島詩《雪晴晚望》,《瀛奎律髓彙評》卷十三,第475頁。不知道這個“多”字是不是合適,但晚唐體確實有這樣作詩的例子。賈島說他“兩句三年得”賈島《題詩後》,《禦定全唐詩》卷五百七十四,四庫本。,全詩自然就隻能“成首尾以足之”了。不過,這並不是晚唐體詩人的專利,比如李賀便是騎著驢、背著錦囊覓詩,得句後回家“足成之”的計有功《唐詩紀事》卷四十三,《唐詩紀事校箋》,巴蜀書社,1998年,第1168頁。再比如江西派的“三宗”之一陳師道,被黃庭堅稱為“閉門覓句陳無己”,也多半是先得句,先煉頸聯、頷聯的。而李賀、陳師道的詩歌未必因此就受到了影響。當然,方回這樣說是為了說明晚唐體詩歌缺乏一種均衡感和整體感。他說,“近人學晚唐詩,止於八句,或四句工,或二句工,而尾句多無力”方回評韓愈詩《送鄭尚書赴南海》,《瀛奎律髓彙評》卷四,第156頁。,便是對晚唐體這種中間重、兩頭輕的風格不滿。方回認為,晚唐詩的起句和結尾也很有特點:“二詩皆以平聲起句,而末句平倒。在老杜集,‘四更山吐月’,平起平倒者甚少。晚唐必欲如此,而終擲前六句不顧,別出一意,繳此二句,亦一格也。”方回評賈島詩《訪李甘原居》,《瀛奎律髓彙評》卷二十三,第942頁。 “此乃老杜集之晚唐詩也。起句平,入晚唐也。三、四著上,‘帖’、‘防’、‘開’、‘出’字為眼,則不特晚也。五、六意足,不必拘對而有味,則不止晚唐也。尾句別用一意,亦晚唐所必然也。”方回評杜甫詩《早起》,《瀛奎律髓彙評》卷十四,第503頁。晚唐詩一般是“平聲起句”,而結尾則喜歡“別用一意”。我們來看看他所說的“老杜集之晚唐詩”的《早起》一詩:“春來常早起,幽事頗相關。帖石防頹岸,開林出遠山。一丘藏曲折,緩步有躋攀。童仆來城市,瓶中得酒還。”果然如方回所說:“春”為平聲,符合“起句平”的歸納,“瓶”字平聲,是為“平倒”;詩的首聯寫自己早起,頸聯、頷聯寫早起之所見,都與早起相關;末聯寫童仆至城中買酒,與早起似乎沒有什麼關係,因此是“別用一意”。
方回又認為,晚唐詩人擅長五律、短於七律。他說:“晚唐人工於五言律,於七言律甚弱。”方回評杜甫詩《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讚》,《瀛奎律髓彙評》卷二十四,第1071頁。 “賈浪仙五言律高古,平生用力之至者,七言律詩不達也。”方回評賈島詩《贈僧》,《瀛奎律髓彙評》卷四十七,第1742頁。 “二詩皆五六工,但晚唐人七言律,其格不能甚高。”同上,第1743頁。總體來說,方回的判斷還是不錯,晚唐詩人最得意的確是五律。但也有例外,比如許渾,便以七律見長。
此外,方回還認為晚唐詩的詩格不高:“盛唐詩,體大、格高、語壯;晚唐下細工夫,作小節裹,所以異也。”方回評陳子昂詩《晚次樂鄉縣》,《瀛奎律髓彙評》卷十五,第529頁。對此,有學者解釋道:“作者思想境界高尚,作品情調高雅健康,語言風格勁健有力者,便可評為格高語壯;反之,則可斥為格卑體下。”詹杭倫《方回的唐宋律詩學》,中華書局,2002年,第151頁。但作者境界的高尚與否和單篇作品的藝術品格並沒有什麼很直接的關係,正如錢鍾書先生所說“巨奸可以憂國語,熱衷人可以冰雪語”,因此關鍵的問題是“情調”和“語言風格”。而方回認為晚唐詩不高的基點也在這裏,他評趙蕃《十一月五日晨起書呈葉德璋司法》說:“讀此詩句,句句是骨,非晚唐裝點纖巧之比。”方回評趙蕃詩《十一月五日晨起書呈葉德璋司法》,《瀛奎律髓彙評》卷十三,第497頁。其中 “裝點纖巧”的“纖”大概是指語言無力,“巧”則謂情調不高。
二、重賈島,輕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