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與戴複古則代表了另外一種道路。劉克莊《瓜圃集序》說:“近世詩人惟趙章泉五言有陶阮意,趙蹈中能為韋體,如永嘉諸人極力馳驟,才望見賈島、姚合之藩而已。餘事亦然,十年前始自厭之。”劉克莊《瓜圃集序》,《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四。可知他開始是學晚唐詩的,後來認識到晚唐體的不足,於是又將眼光轉向中興詩人。宋慶之說他:“斯文海內聲名闊,猶是乾淳一脈餘。”宋慶之《碧雞草堂呈劉後村》,《兩宋名賢小集》卷三百四十四,四庫本。後來劉克莊感到僅學中興詩人還不行,於是又開始學習江西詩:“又兼取東都南渡江西諸老,上及於唐人大小家數,手鈔口誦。”劉克莊《刻楮集序》,《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六。他“不僅有意識地引入了江西詩風,而且還嚐試著將江西和晚唐加以調和,以走出一條新路子”張宏生《江湖詩派研究》,第247頁。戴複古的學詩道路與劉克莊類似,也先學晚唐體,再轉向江西詩派,所以錢鍾書說他:“作品受了‘四靈’提倡的晚唐詩的影響,後來又參雜了些江西派的風格;他有首自嘲的詞說:‘賈島形模元自瘦,杜陵言語不妨村。’賈島是江湖派所謂的‘二妙’的一‘妙’,杜甫是江西派所謂的‘一祖三宗’的‘一祖’,表示他的調停那兩個流派的企圖。”錢鍾書《宋詩選注》,第234頁。
薑夔、方嶽、劉克莊、戴複古的學詩道路具有代表性,南宋後期的詩人如高翥、危稹、葉紹翁、朱繼芳、葛天民、鞏豐、萬俟紹之、黃敏求、何應龍、趙希等一大批走的都是這條路子。他們早年或學習江西,或學習晚唐,後來眼界漸高,遂效法中興詩人,拋棄狹隘的詩歌觀念,將江西與晚唐詩風互參。中興詩人的成功,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模仿的典範。他們中的高手,如薑夔、劉克莊、戴複古等人,能夠很好地融合兩派,自成風格。而功力不濟者,則往往一些詩歌是晚唐體,一些詩歌屬江西派。
第四節 方回對於晚唐(體)的總結
方回(1227-1307),字萬裏,號虛穀,安徽歙縣人。他詩學江西詩派,並且編選了著名的《瀛奎律髓》,“重振江西旗鼓,糾正其得失,維護、發揚其創作主張和美學準則,以改革‘四靈派’、‘江湖派’所造成的頹俗卑弱的詩風,是方回編選《瀛奎律髓》的根本主旨”李慶甲語,《瀛奎律髓彙評》前言,第3頁。方回在書中對於江西詩派極力維護,這不僅表現在他對江西詩派的詩歌技法提出了一些建設性意見,如要求避免太“粗”,要求學習杜甫的反映現實等等;更重要的是他為江西詩派列出了一個譜係,即所謂的“一祖三宗”之說。他說:“惟山穀法老杜,後山棄其舊而學焉。遂名黃、陳,號‘江西派’,非自成一家,老杜實初祖也。”方回評晁君成詩《甘露寺》,《瀛奎律髓彙評》卷一,第18頁。又說:“古今詩人,當以老杜、山穀、後山、簡齋為一祖三宗,餘可配饗者有數焉。”方回評陳與義詩《清明》,《瀛奎律髓彙評》卷二十六,第1148頁。他的“一祖三宗”之說,置於江西派之內尚可接受,若是泛而化之,則未免過分。因此“‘一祖三宗’之說,論詩家每相用詬病,謂其不應獨宗‘江西’也”清人吳寶芝《瀛奎律髓重刻記言》,《瀛奎律髓彙評》附錄,第1816頁。方回對江西詩風的讚揚是與對晚唐(體)詩風的批評同時進行的,南宋後期江西與晚唐的爭鬥則是方回如此行為的時代背景。由於立場的原因,方回說了晚唐體許多“壞話”,認為江西詩遠勝晚唐詩:“江西詩晚唐家甚惡之,然粗則有之,無一點俗也;晚唐家吟不著,卑而又俗、淺而又陋,無江西之骨之律。”方回評呂本中詩《寄壁公道友》,《瀛奎律髓彙評》卷四十七,第1753頁。不過,方回終究是個眼光獨到的批評家,對晚唐的批評雖然有失偏頗,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方回對於晚唐的批評頗成係統,為我們研究晚唐體提供了不少方便。
一、對晚唐詩的評價
方回對於晚唐詩歌的取材、技法、布局及整體風格等方麵都不滿。他認為晚唐詩歌在取材上“必搜索細碎以求新”方回評杜審言詩《登襄陽城》,《瀛奎律髓彙評》卷一,第3頁。,所謂“細碎求新”,就是好吟詠自然風物。他批評姚合詩句時說的“所用料不過花、竹、鶴、僧、琴、藥、茶、酒,於此幾物一步不可離”方回評姚合詩《遊春》,《瀛奎律髓彙評》卷十,第339頁。,便是對“細碎求新”的注解。方回評許渾詩時所說的“不過砌迭形模,而晚唐家以為句法”方回評陳師道詩《和寇十一晚登白門》,《瀛奎律髓彙評》卷一,第40頁。,也是這個意思,都是對晚唐詩專意吟詠景物不滿。
在詩歌的技法方麵,晚唐詩以煉字、屬對出名,這是他們的“看家本領”,為他們贏得了相當的名聲。方回對此也進行了批判:“(許渾詩)大抵工有餘而味不足,即如人之為人,形有餘而韻不足,詩豈在專對偶聲病而已哉……工則工矣,而病太工。”方回評許渾詩《春日題韋曲野老村舍》,《瀛奎律髓彙評》卷十,第338頁。他並不去駁斥晚唐詩的“工”,事實上這也不好駁斥,而是很有策略地將“工”極端化,認為“病”正在“太工”。為什麼“太工”是“病”呢?因為“詩豈在專對偶聲病而已哉”,詩不是光“對偶聲病”就行的。方回認為,對於詩來講,最重要的是“韻”。若是“形有餘而韻不足”便不是好詩,許渾詩有這樣的特點,所以許渾詩便不是好詩。最後方回玩弄了一個小小的技巧,說“近世學晚唐者專師許渾七言”的危險就在於“太工”,好像“太工”的詩便沒有韻味了。而從邏輯上來說,詩歌的“工”與否和“韻”的有無並沒有必然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