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潘檉的詩
潘檉的《轉庵集》今已佚,這無疑又使問題複雜化了。北京大學編的《全宋詩》以《兩宋名賢小集》為底本,共得潘檉詩20首、詩句1,這便是目前能找到的潘檉所有詩作了。今存這20首詩經過陳思編選,是最接近“唐詩”的作品。其中古體三首,五律三首(四靈則專攻五律,靠五律成名,葛天民《簡趙紫芝》謂其“五字已專城”是也),七律七首(這是潘檉最得意的體裁,他與友人唱和之作幾乎全是七言;而四靈則“七言律大率皆弱格,不高致也”方回評趙師秀《病起》,方回《瀛奎律髓彙評》卷四十四,第1601頁。),另有七絕七首,無五絕(這一點與四靈相似,四靈絕句中幾乎沒有五絕,全是七言)。
許及之《得趙昌甫詩集轉呈轉庵卻以謝夢得詩見示有詩次韻》雲:“轉庵活法已參遍,何止得心乃得髓。”“活法”乃江西派之呂本中所言,可知潘檉詩有近江西之處。許及之另有《次轉庵用坡公韻並簡洪樗野》、《次轉庵寄用坡公韻》等詩,可知潘檉詩又學蘇軾。因此,潘檉並不專言唐詩。
方嶽說過:“潘君德久詩,不宮不商,自成音調。水心謂‘永嘉言詩皆本德久’,意其傲兀試席,如深叢孤羆,一第溷渠耳。”方嶽《潘君詩卷》,《秋崖集》卷三十八。所謂“不宮不商”,應當是說潘檉的詩歌沒有明顯的派係特征,無法進行簡單歸類,所以隻好稱為“自成音調”。若是明顯的晚唐體風格,是不好稱為“自成音調”的。葉適說的“永嘉言詩皆本德久”,當並不是說潘檉在永嘉首倡唐詩,而是說潘檉在永嘉一帶地位極高,享有盛譽,因此才“意其傲兀試席,如深叢孤羆,一第溷渠耳”。
另外,韓淲《別德久丈》稱:“四海老轉庵,清詩晚更傳。幾回看點筆,頃刻誦成篇。”潘檉能夠落筆成詩,當是個快手,因此他應當不是那種苦吟成詩的作者,與四靈等 “磨礱雙鬢改,收拾一編成”徐璣《書翁卷詩集後》,《永嘉四靈詩集》,第139頁。的晚唐體詩人迥異。
綜上所述,潘檉之詩應當是與中興詩人的風格類似,既能作唐體,又能作江西體,而並不單言唐詩。
三、潘檉的交遊
今存潘檉詩中,有與陸遊、薑邦傑、薑夔、婁舜章四人唱和的詩作,檢閱南宋中後期的材料,又發現陳造、許及之、周會卿、韓淲、陳宓、葉適、永嘉四靈、劉克莊、趙仲白等人與潘檉交遊。這些人大略可分為兩類:
一類是較早的詩人如陸遊、薑邦傑、婁舜章、薑夔、陳造、許及之、周會卿、韓淲、陳宓等,他們多是屬於中興詩人群體,詩歌既有晚唐詩的一些特點,又有江西詩的一些特點。也正因如此,人們一般不把中興詩人的那些近“唐詩”的作品稱為“晚唐體”。另外,他們一般並不公開提倡“唐詩”,其中陸遊等人甚至還攻擊晚唐詩。很難想象身處那種大環境下的小詩人潘檉會敢於進行純粹的晚唐體寫作。
另一類是葉適、四靈、劉克莊、趙仲白等較潘檉稍晚的詩人,除劉克莊外,其他六人都是永嘉人。其中四靈、趙仲白都有向潘檉學詩的可能性。但前文已說過,四靈與潘檉在作詩態度、詩體、風格等方麵均有著一定差距;而且四靈等人與潘檉交往,都是以友朋同輩的身份進行,如徐照《哭潘德久》說:“不得身為郡,歸來兩鬢青。方言營隱地,豈擬落文星。字有佳人學,琴無野鶴聽。傷心共吟處,殘墨在窗欞。”徐璣《潘德久挽詞》說:“隻為吟成癖,官閑樂有餘。病惟親筆墨,貧亦買琴書。別奠臨西野,春風入故廬。悠悠想精魂,如賦釣台初。”從“傷心共吟處”一句就可看出,四靈與潘檉是平等的朋友關係,並不存在四靈向潘檉學詩的問題。若真如弘治《溫州府誌》所言,四靈是“繹尋遺緒”、學於潘檉,四靈當會於潘檉挽詩中有所表示。
趙仲白應該也未曾向潘檉執弟子禮,劉克莊《趙仲白墓誌銘》:“仲白性不妄交,與潘檉、趙師秀論詩,曾極論《參同契》,則暗合。”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八十四。可見三者關係亦在朋輩之間。
然而葉適應當是確實說過“永嘉言詩皆本德久”之類話的,這從他的《詩悼路鈴舍人德久潘公》絕句中可見:
詩人冥漠去何許,花鳥相寬不作愁。耆舊隻今新語少,九原喚起韋蘇州。
憶昔論詩不自鐫,上規雅頌誰複先。此弦合為何人絕,重撫遺編一慨然。
“上規雅頌誰複先”是“永嘉言詩者,皆本德久”的另一種說法,可證明葉適確實說過這一類的話。且以“韋蘇州”為喻,可見潘詩確有近唐詩之處,但韋應物當時並不屬於“唐(晚唐)”的範圍,這個“唐”與“永嘉言唐詩者皆本德久”中的“唐”字並不是一個概念,而且永嘉言詩者並不一定就是指四靈。所以葉適的話隻能這樣理解:首先,潘檉確實是永嘉地區較有成就的詩人,並因此在當地享有較高的地位;其次,潘檉是屬於中興詩人那一批的,他的詩歌也同樣具有江西詩和晚唐詩的特征,兩種詩風的因子都具備,因此兩種風格的永嘉後學詩人都有可能從潘檉這裏得到啟示。這就像杜甫一樣,江西派可當他作“一祖”,晚唐體也以其為遙宗。從這個角度去說“永嘉言唐詩者皆本德久”也未嚐不可,但不可將之理解為在永嘉“首倡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