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球訓練中心出來時還不到正午十二點,與此時相距近八個小時。飛機穿梭在看不清的雲層間,星星恍如離的很近,伸手就能夠到。從機艙俯瞰整片大地,無數個燈火輝煌的點是城市,寂黑綿延成片的地方是海。空乘人員送來晚餐,越前龍馬壓底聲音要了兩份蓋澆飯和咖啡,伸手接過時說了謝謝還不忘小心翼翼著肩膀上淺川茉樹睡得沉沉的腦袋。他把食物放到座椅前的小餐桌上,淺川茉樹沒過多久就迷迷糊糊的醒了。她剛剛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有母親,溫柔像是渲染了水墨般模糊的輪廓,柔聲喚她的名字。還有外婆,歲月蒼老還是安詳的容顏,猶如海風侵入淺川茉樹的腦海,不得不說這貫穿了她迄今為止的整片記憶。越前龍馬開口前她就很自覺地拿過了咖啡,送進嘴裏的時候還挑剔的皺皺眉:“好苦。”可仍舊繼續往嘴裏送。看來她是沒打算吃飯了,一副喝咖啡就能填飽肚子的樣子。淺川茉樹隱藏在一片靜謐中,努力使她看起來沒那麼糟糕。外婆去世了。淺川光撥來電話告訴她這個消息,聽筒裏她的聲音格外平靜,是淺川茉樹從沒聽過的平靜,至少在她們每次互不相讓的爭吵中這種平靜微乎其微。於是淺川茉樹立刻訂了飛往京都的機票。還是晚上的一班,據說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班,下個班次要等到明天早上。她怎麼能等到明天?誰曉得那個時候那群蠢貨會把外婆的遺體運往哪個鬼地方。她看不到外婆最後一眼,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而越前龍馬一路跟隨,淺川茉樹僅僅是眼圈微紅,沙啞的聲音,就能讓他想到外婆在她的人生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即使她從未說過。果然親人離世對人的打擊都會很大,連淡定清冷如淺川茉樹也不能例外。盡管某些情緒的表達已成為一種習慣,類似內斂和不動聲色,在這一刻都會卸下所有看似堅強的偽裝,回歸自我。然後才會明白,自己也並非堅不可摧,堅強一詞飄渺得遙不可及。越前龍馬沉吟一刻——我陪你去。他沒想到的是她會答應,這讓他安心。看來她的確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淺川茉樹抿著咖啡腦袋裏盤算著接下來該做的事情,眼睛愣愣的,像是冷空氣鋪天蓋地席卷她身體的每個細胞,慢慢漲開,這甚至讓她變得十分冷靜,又伴著輕微的頭疼。忽的肩膀一沉,她渾身輕顫了下轉頭,整片墨綠色便映入眼簾。越前龍馬頭枕著她的肩膀,呼吸均勻。清香的味道縈繞她的鼻尖,有一瞬她幾乎完全愣住了,睜著眼睛本能想要扶正他的腦袋,他蹭了蹭找個更舒服的位置,她就沒了轍,詫異的擰起眉任他賴著,然後忽視了越前龍馬逐漸擴大的嘴角。飛機降落在關西機場的時候正值上午。京都的冷冬有種靜默的美好。靜待時光流逝的神社和寺院在冬季清澄的空氣中呈現更加肅靜的氣氛。兩人的行李都少得可憐。一下飛機淺川茉樹就看見了等在出機通道的一行人。嗬,真是好久不見了。為首的年輕婦人著剪裁得體的西裝站在那,看到她的那一刻露出好看的笑容,目光停在越前龍馬身上明顯一愣,隨後更是笑意燦爛。與之相比她身後的淺川光倒是波瀾不驚,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容眼神淡漠,也是一身黑色小西裝。淺川茉樹幾乎在那一刻就立刻卸下長時間乘飛機的疲憊,還有心裏僅存的一絲憂愁,眼角上挑揚著眉換上一副倨傲的表情。年輕婦女迎上來,優雅帶笑卻並不謙卑:“還好趕上了,也不知道你幾點的飛機。”司機上前打算接過淺川茉樹的手包被她一把拒絕:“我有手不必了。”氣氛瞬間變得微妙,淺川光在後麵笑出聲——果然這種場麵還是避免不了。“嘿龍馬我們又見麵了,雖然時間不太對可我還是挺開心的。”話一出就成功轉移了焦點。淺川茉樹凝眉——你開不開心關他什麼事,潛台詞是——你沒要告訴他你開不開心。年輕婦人一笑:“茉樹還是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回來。你好越前先生,我是茉樹的......母親,藤原涼子。”藤原涼子說話的時候淺川茉樹就在一旁聽著,清楚地,她想聽聽麵前這女人要怎麼自我介紹。所以她剛才聽到了什麼——母親?以至於她偏頭冷笑很明顯的掛在臉上——藤原涼子,我想你還沒搞清狀況嗎?越前龍馬自始至終沒打算參與這種火藥味十足的談話,即便他一開始覺得這場麵波濤暗湧。所以話鋒轉向他這邊時他著實沒想到,可還是自若的回答:“您好,我是茉樹的朋友。”天有些陰,京都宇治市的空氣濕氣彌漫,冷冽潮風旋著圈兒的吹,飄忽不定的奔走在大街小巷。回程途中淺川茉樹一路無話,坐在車子後座目光掠過路旁五步一座石台。京都的一切多少還是沒有變的。車內靜謐的出奇,這種氣氛明顯不適合談天敘舊。藤原涼子一直是個從容優雅的女人,本該滋生白發的年齡到了她這反倒變得不靠譜了。烏黑秀長的頭發曼妙成卷散在肩頭,也不會顯得妖嬈。淺川茉樹斜看過去副駕座上的女人,脖頸紅潤都能猜到她是多麼努力的保養自己。淺川光和上次見到時還是一個樣兒,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她穿了一套黑西裝,與之前的衣著風格對比鮮明。這大概也是淺川茉樹能夠同意暫時和她們同處一個空間的理由——至少在外婆去世後的這段時期裏,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她們都很懂得哀悼精神。越前龍馬在那之後回了家,剛回國他要先回家一趟——他是這麼對她說的。她知道他不會幹涉這些私事,何況還是看起來蠻棘手的私事。在淺川茉樹來看其實這不棘手,一點兒也不。針鋒相對的破爛事她可是一直親力親為。即使車廂內布滿她最喜歡的古典和弦樂——迎接我還專門準備了這些嗎?在她的記憶中眼前這母女倆可不會是在車裏欣賞音樂的類型。淺川茉樹眯起眼睛,努力使自己適應宇治川冰涼刺骨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