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心裏有數,笑著點點頭。正聊著天,她忽然看到有個丫環從窗外走過,便問十兒:“那不是太太院裏的玉蘭姐姐麼?她怎麼在這裏?”十兒冷笑:“不但她在,連南棋姐姐也在呢,真是香的臭的混一塊兒去了。”頓了頓,才正色道:“這回太太院裏一共過來兩個二等丫頭,四哥小丫頭,還有好幾個婆子。我們院裏隻得我一個,又跟她們處不來,正悶得慌呢,你來了正好,我這屋子還有一張空床,你索性跟我住得了。”

春瑛笑著應了。兩人合力收拾好床鋪行李,又說了還一會兒閑話,才有個眼生的小丫頭來傳話:“你是路春兒?青姨娘說,叫你吃過午飯就上她屋裏去,她有話問你。”

春瑛知道那就是母親和盧嬸所說的“青鮫”了,正是自己在晚香館的最大靠山,忙應了,又從包袱裏翻出母親準備的小禮物,打算要好好表現一下。

老實說,她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原本按母親的說法,姑太太和表小姐對自己的態度應該還算友善才對,可剛才的情形,卻完全相反,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春瑛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李攸卻明白得很。他瞪著眼前猶自微笑著的曼如,冷冷地摔下名冊:“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把我要的人送到姑母那兒去了?!”

曼如輕輕拾起名冊,柔聲道:“我不明白三少爺的話,你叫人挑丫頭,難道不是為了送到晚香館去麼?我見你不在家,外頭又催得急,才替你遞的話,怎麼?難道外頭弄錯了人?”

李攸冷笑:“人倒是沒弄錯,地方弄錯了!你已經把十兒送了過去,還不知足?我要挑人上來補缺,你又給我送走了,我既不知這屋裏是誰做主!”

曼如笑臉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三少爺,你不是常說咱們院裏人太多了麼?總想要尋個名目裁掉幾個人。如今隻是少了十兒,還要再裁呢,怎的還要挑新的?再說,送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原是太太的意思,三少爺不是也說好的麼?”

李攸撚起名冊,瞥了曼如一眼:“你這是拿母親來壓我?”

曼如忙低下頭:“奴婢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事?”李攸一把將名冊摔到她臉上,“我告訴你,不要太張狂了,別以為有母親替你撐腰,你便能做我的主!收起你那張笑臉,小爺看了惡心!”

曼如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顧不得臉上的紅痕,膽戰心驚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隻是一心侍候三少爺,處處為三少爺著想,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攸覺得好笑,走到曼如麵前,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巴,斜眼瞟著她。曼如慢慢地紅了臉。李攸卻諷刺地一笑,收回手指,抬腳往前走,順便在紗簾上擦了擦指頭:“我有些好奇,你把人送走了,可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兒?對了,你不識字吧?那我告訴你,名冊上頭寫的三個字是……路!春!瑛!”他回過頭,翹了翹嘴角:“聽到這個名字,你有什麼想法?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瞧瞧呀,對了,記得戴上你那朵便宜的琉璃珠花……”說罷甩開袖子揚長而去,還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曼如臉色白得象紙一樣,緊緊抓起名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春瑛飯後依約來到青姨娘的房間,心裏有些惴惴的,送上禮物後,便老老實實地低頭肅立。

青鮫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但保養得當,皮膚光滑白皙,隻在眼角處有幾道細紋。她容色端莊,嘴邊一直帶笑,說話輕聲細語的,很是溫柔。春瑛聽她說了幾句話,便漸漸放鬆下來,心裏也安定了些。

青鮫微笑道:“你在我這裏不必拘束,說起來你母親與我認識幾十年了,都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姐妹,我並沒有兒女,看著你和紫魚家的小子,倒象是見著自己的孩兒似的。在人前你要守規矩,喚我一聲青姨娘,私下裏隻叫青姨便是。”

春瑛笑著福了一福,才道:“雖說姨娘跟我娘相熟,但您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我還是叫您姨娘吧?”對方對她來說,始終是個陌生人,表現得再親切,她心裏還是有所顧忌。

青鮫笑了笑:“其實這姨娘的身份……不過是為了便宜行事,在太太、小姐和我自己的心裏,我跟從前原沒有任何不同。但你既然另有主意,便依你吧。”她打開路媽媽當作禮物送過來的一對荷包,讚了聲“你母親的針線越來越好了”,又問起了春瑛的針線水平。

有丫環在門外叫青姨娘:“表小姐請姨娘去呢,說是管家派了人過來。”青鮫忙應了,轉頭對春瑛道:“你且在這裏坐坐,我去去就來。”她收好荷包,又從多寶格上拿了個點心匣子放在桌麵上,便匆匆走了。

屋裏沒人,但春瑛還是不敢徑自坐下,也沒去動那點心。她小心地掃視周圍一圈,打量起房間來。

大概因為身份是姨娘,青鮫的房間比侯府一等大丫環的屋子要高級多了,地方也大,屋子中間用多寶格和紗簾隔開,裏間是床鋪、梳妝台與衣櫃,外間是圓桌和四張圓凳,俱是烏木製成,帷幕簾幔多是雨過天青色的。多寶格上零星點綴著幾樣擺設,外間的窗台上立著一個白瓷淨瓶,當中插著幾枝鮮花,窗下擺放著一張翹頭案,上頭有一盞素紗罩燈,並幾本書冊、文房四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