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茹擱提盒置鏤空雕花八仙桌,自盒內穩穩端出白玉瓷碗,湯藥仿若一塊上好的墨玉,冒起嫋嫋藥氣,微帶絲絲甘草藥香。端至瑾薇所倚榻邊小幾,抿唇一笑,“莫忘了,我可是禦醫世家出身的呢,小小風寒又怎會看不出來。趁熱喝罷,小主亦該痛惜自兒個身子才是。”
好端端一白梅花兒尚未開盡便被丟落赤毯上,實是惋惜。躬身拾起白梅輕輕嗬去雪塵,細細賞梅蕊瓣,杏眸流露出驚異,“真是美極!此花雖不及牡丹芍藥姿色豔麗,倒亦婉雅別致。就此丟棄,未免惋惜。”
趙瑾薇心底微微有些賭氣,故意別首不望那榻側湯藥,秀鼻嗤的一聲,慵抬美眸睥睨麵前穿著官服的女子,曼音道,“勞您牽掛了,尹宮正。本主自兒個身子如何,自己還不知麼。本主身子康健,宮正請回罷。”
言語稍作停頓,忽地垂首若有所思,緩緩啟唇,麵帶冷笑,似自語,又似與麵前麗人對話,“為何要好心幫我…是又想從我這兒得到些甚麼嗎?亦對,宮闕深深又怎會有真情呢。”微發歎息,“宮正既喜歡那白梅,便帶去罷。錦瑟居最不缺琪花瑤草,往後得空便遣人移植幾株白梅過尚宮局吧。”
尹小茹知瑾薇性子要強素不食白得之肴,況且九重宮闕確如野獸出沒的莽莽幽森般叵測,難免她飲碗湯藥亦一番如履薄冰心存戒備之狀。回首柔聲喚婢近前,“藥有些涼了,先擱爐子上溫一溫罷,免得失了藥性。”
待婢捧湯碗離殿後,方才敞心交語。歎息執妍雅白梅簪瑾薇鬢邊,白花黃蕊,襯著高聳綠鬢煞是好看。“不過送碗湯藥關懷你,又哪裏是有求於你了。我來便是要告訴你,深宮並非毫無真情。若你怕有毒,大可請太醫來驗。”
“你向來性子好強,疑心亦重,我知你不會喝藥的。隻是我難以坐視我昔日的好姊妹病入膏肓卻不願就醫罷了。”
趙瑾薇,“深宮真的尚有真情可言麼,”垂首喃語,纖荑輕抬小心翼翼撫上鬢邊花兒,花瓣細軟不堪捏揉,細嗅淡淡幽香,再啟唇時嗓音已微帶沙啞,“我原以為,自我拋卻姊妹交情禦前承寵時你我之間便已無真情可言了。”
雪珠嗒嗒拍打珠簾外芭蕉葉,美眸流眄牖外光景,驚道,“呀,落雪了麼,尹宮正來時可曾帶傘?”呼婢近前,“暖玉,備傘,趁著雪未愈落愈大,先送宮正回去罷。”亦不知為何,言語間竟帶了些許淡漠心田久不曾有的關懷憂慮之意。
尹小茹瞥牖外雪茫茫一片,才懊惱一時疏忽出門前未曾攜傘。心底是這般想,唇邊卻又彼般答話,似在安慰自己,“不過是星星點點的微雪,想來是不打緊的。”無奈瑾薇硬是要貼身宮婢親自撐傘送上一程,可見其倒亦是真心實意,非場麵上作戲。心底忽地似有一股暖流肆溢。
“那便謝過趙小主了,下官明日仍是會抽空過來替小主診治風寒的,直至小主病愈。”淺淺勾唇謝恩,由著暖玉撐傘掌路離去消失於雪景中。茫茫白雪掩拭徑路一串串腳印,卻擋不住銀炭生煙暖意繚繞。癡癡遞手接住一片瓊花,是否隻消再真心些許,這偌大的庭院便不再如此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