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朗聞言冷笑道:“他體內的疾患,皆是孫廷卓與樸素醫二人輪番種下的,我不通醫理,也不懂藥道,縱然有心垂憫,也沒有救助的本領。你若是救得,何不現下便施展援手?”蒼髯漢子看似性情質樸,聽他嘲諷,不以為然,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看他模樣,被這般折騰一番,幾乎就要死了。我來救他就是。”
石元朗微微一愕,心中好笑:“這‘無常雙惡’的武功雖然不高,但下毒配藥的本領,可謂匪夷所思,你怎樣救他》隻怕救人不成,反倒在他傷口上又插上了一刀,其時絕非救人,堪稱害人。”以為他是瘋話,更不搭理,從屋中搬出一把凳子,推門而出,自去外麵曬太陽。
陳青桐恍惚之間,看見窗外藍天白雲,氣候高遠,心中羨慕不及,才要感慨,“至陽”穴又是一陣酸麻,好似陳年老醋倒灌入鼻腔,啊呀一聲,頓時眼淚汪汪,又見蒼髯漢子一手抱臂,另一首托將下頜,不覺暗道:“大男人哭哭啼啼,可是丟臉丟到家了。”
蒼髯漢子見石元朗拂袖而去,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來救他。”伸手往陳青桐身上揣摩,從他腰間搜出昔日辛瑛贈送的那柄斑駁匕首,咦道:“你有如此利器,何不割斷繩索,卻甘心情願地束縛於此?”略一沉吟,又抽出匕首細細觀看,見匕刃有些鏽蠧,又道:“原來如此,這短刀不甚鋒利,你氣力不濟,定然削不斷它。”陳青桐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氣喘籲籲,道:“這位大哥,你幫我割斷它吧?”
蒼髯漢子搖頭道:“不可,不可,我若是割斷了它,孫廷卓與他婆娘豈非要與我為難?”重新替他插好,用衣襟下擺遮掩。
陳青桐歎道:“我渾身難受之極,再要這般禁錮,不被藥毒害死,自己先困死了。”
蒼髯漢子一手托著他的臉龐,認真端詳,眉頭微蹙,道:“怪哉,現下看你,相貌似乎頗為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
陳青桐道:“我初時見你之時,雖然你被鐵罩遮掩麵目,也覺得甚熟。”
石元朗貼著屋外牆壁,默默念誦《八脈心法》,正對其中的字句百思不得其解,思忖困難,聽得二人在屋內說話,更覺嘮叨,心生厭煩,冷笑道:“二人互相依攀親戚,倒也可笑。”又將凳子往遠處挪將一些,不敢太遠,惟恐被“無常惡醫”之一看見,以為逃跑,到時有口難辯,又要招來什麼惡毒的懲罰。
蒼髯漢子搖頭道:“我明白了,我不曾見過你,隻是你這小臉生得倒也端秀,便似那讀書好文的白袍書生一般,所以看著親切了。”眉頭微蹙,道:“我看你臉色蒼白,暫時放你倒也無妨,隻是你休要趁機逃跑,莫因此陷我於無情無義。”
陳青桐大喜,道:“好,好,我想著什麼法子逃走,卻絕不連累你。”忽然又是奇癢無比,狂笑不止。蒼髯漢子將繩索除下,扶他坐好,雙手從上往下點按,問道:“你哪裏不舒服?”陳青桐努力歇笑,咬牙道:“背部中央,又酸又癢。”蒼髯漢子依他所言,忽左忽右,忽正互旁,漸漸按在了他的“至陽”穴上,道:“是這裏麼?”手指陡然一顫。
陳青桐連連點頭,道:“不錯,就是這裏,啊呀呀,好癢癢。”
蒼髯漢子麵色肅容,道:“原來是氣息阻遏,我若助你闖穴,強逆過猛,隻怕傷了血氣。也罷,我來打散他,你再凝息納氣,將之歸入丹田。”左手一指戳去,方要運勁,微微搖頭,似有顧忌,便撤指貼掌,又以右掌按在左掌之上,內力綿綿灌入。陳青桐聽他道:“你莫胡思亂想,快快配合。”不敢大意,稱謝一聲,閉目吐納,順應外來氣息,隻覺得“至陽”之初依舊凝滯,但隱約若動,不似先前一般石頭固化,心中不覺歡喜。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蒼髯漢子將手掌放下,低聲道:“你感覺怎樣?”
陳青桐背部一陣輕鬆,深吸一氣,不癢不酸,喜道:“好了,好了,不再難受。”回頭見他麵色蒼白,滿頭大汗,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暗道:“他與我平生素昧,卻如此費力替我診治調和,真是大好人也。”轉念一想,“他若是是個渾噩的惡人多好呀!我便可想法子誑騙他解開繩索,然後一通伏虎拳法將之打倒,自然能夠輕易脫離厄難。隻是他有恩於我,我若如此,豈非禽獸不如,就是出去了,遇見晴兒,跟她說起此事,也必定被她不屑,以為我之為人,怎麼會這般忘恩負義。”微微一歎,遂活動一番筋骨,跳躍竄騰一番,乖乖在斜床半臥,待那蒼髯漢子緩過氣力,重新用繩索將自己綁縛。
蒼髯漢子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小兄弟,你算得是個漢子,不叫我被那一對男女責備。”陳青桐苦笑不已。卻聽得屋頂似乎有人笑道:“你二人都是好漢,一個粗魯,一個俊俏,隻是粗魯得有些邋遢,那俊俏的有些蒼白,哈哈。”陳青桐大驚失色,叫道:“你是誰?”言罷,便看蒼髯漢子飛身搶出,外麵打量了半日,不見怪異動靜,便問另一側土牆之下的石元朗,道:“你沒有看見什麼?”石元朗愕然,道:“此處偏僻,除了荒山枯樹,那有什麼東西可看?”
蒼髯漢子大呼奇怪。石元朗笑道:“你可治好了屋內那人的疾患?”語氣暗含三分揶揄,七分嘲弄。蒼髯漢子哈哈一笑,道:“你自己不會去看麼?大功告成,我也可安歇一二。”進入白屋,閉門掩戶。石元朗不信,見陳青桐果真是氣閑神定,大為詫異,再見著蒼髯漢子,以為他是毒中高手、仁妙郎中,不覺刮目相看,心中另有一番思忖:“他日我被藥毒戕害,也可請他救助。”以後更是添了幾分殷勤,幾分客氣。
石元朗欲與陳青桐說話,訕訕而言,不過寥寥無聊之語。陳青桐厭惡他秉性惡劣,尤其是與那蒼髯漢子相較,其人更顯齷齪鄙劣,於是隻是淡然敷衍,稍稍寒暄幾句,便沉沉“睡去”。
石元朗見狀,反倒歡喜,自在屋內凳上坐下,低聲吟誦他那《八脈心法》的要訣。他雖然識字,但讀文閱書甚少,但凡遇上了一些字句,若“夫者運息,最重人神清明,而心意擾之,人心好靜,而被萬千雜念欲牽之”,隻知道是修煉困撓之警戒,尋其解決方法,卻是教人“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從而達到“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的境界雲雲,此後再行精進,又能大成,由此可進入“其常應物,真常得世,常應常靜.常清靜矣’的境界,不由感慨萬分,道:“這武功秘笈雖好,可是委實難以辨識搞懂,又怎能輕易修煉?”歎了口氣,若食雞肋一般,食之費力,放棄不能,平白生添出許許多多的煩惱。
又若什麼“上藥三品,神與炁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修真夏之士”、“存無守有”為訣要,“先天大藥漸漸而成”,然後用“回風混合”的方法,百日成就雲雲,他朗誦下來,那是雙眼無神,疲憊不堪,便是“無常惡醫”見著,也不禁心中詫異,暗道:“長久以來不曾替他下藥灌毒,他如何還是這番精神。是了,想必那十全大補丸效力持久,不斷耗損他的心神所致。”隻知原因之一,而不知背後情由。
陳青桐不同,他平日涉獵甚廣,雖然未得道家苦專鑽研的地步,但心思靈透,初時不明,細細思忖,也能理出大概要領,且服藥之後,便是“昏迷”,反倒能夠安心靜意地悄悄修煉,倘若哪裏的經脈之間又有阻遏,隻說是藥效毒力發作,一方麵解了石元朗與“無常惡醫”的懷疑,另一方麵也能得到蒼髯漢子的幫助。
石元朗有寶,終究無甚精益,陳青桐不知不覺,內力突飛猛進,隻是不曾與人交手,究竟內力深厚到了什麼地步,自己難以衡量。如此大半月過去,石元朗將整本《八脈心法》誦完,依舊還是原樣,而陳青桐丹田氣息已然突破“至陽”、“神道”、“身柱”、“大椎”、“風府”,凝於“百會”,從前額而下,至“人中”、“天突”、“紫宮”、最後到達“膻中”。
這一日,孫廷卓替他服下了“大元血竭丹”,樸素醫換了一身鮮豔的紅衣近來,羞怯怯道:“師兄,外麵天氣甚好,你我何不去山道走走?”孫廷卓冷哼一聲,卻不答她,想必是還在懷恨她與石元朗“親熱私通”之事,轉身走出大門,頭也不回。
樸素醫臉色煞白,喃喃道:“該解釋的,解釋過了,這般委曲求全,你還想要我怎樣?”神情憤憤不已,一雙眸子往陳青桐看來。陳青桐心中一凜,登時叫苦不迭,心想:“她心中不暢快就要拿我出氣。”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紙包,打開來看,裏麵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不由叫道:“今日孫無常已然替我服下了藥物,你便是要害我,也該明日再說。”言罷,卻看她將藥末塗在了繩索上,冷笑道:“你莫要怨我,反要謝我,繩索半個時辰之後便會腐斷,你快些逃走吧?”此言一出,陳青桐頓時瞠目結舌,咦道:“你,你要放我走?”樸素醫往窗外看去,道:“他不理我,我也不讓他鑽研藥道。”話音甫落,卻聽得外麵有人叫道:“師妹,你不是要與我散步麼?既然如此,還不快些出來,何必要我等上許久?”正是孫廷卓大聲招喚。
樸素醫又驚又喜,顫聲道:“師兄,你,你說要我陪你散步麼?”孫廷卓遠遠道:“你來不來?”蒼髯漢子哈哈笑道:“不是要你陪他散步,而是他陪你散步。”
樸素醫激動不已,暗想師兄心中介蒂消除,對自己情感必定會更進一步,說不得就要在山道表白。她胡思亂想,心中愈發快活,聽得孫廷卓又召喚了幾聲,連忙答應,便連陳青桐也顧不得了,匆匆奔跑出去。未幾,又突然回過身來,倉促道:“小子,便是繩索斷了,你也不可就此逃跑。你便是逃了,身體虛弱,我們也能輕易將你捉回,其時百般刑罰、千般折磨地伺候,你可莫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