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釋閉上眼,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緒波動:“我想,血毒的毒性,大概被霧露九蕖芝的藥力完全抵消了,所以我依舊安然無恙。”
黎灼拍手叫好:“好極了,你濟世行醫多年,可見是好人有好報——何昱畢竟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給了你霧露九蕖芝。”
“望安,從此你就百病不侵,一世平安了,與從前大不相同。”沈竹晞明白過來,喜滋滋地說,轉頭卻見林青釋眉目間有說不出的陰鬱,並無半分喜色,他甚至沒有笑,也沒有任何表情,與從前溫雅如月的人大不相同。
“你在想什麼?”沈竹晞低聲問,生怕驚擾他的思緒。
“啊,沒什麼”,林青釋大夢初醒,無聲搖頭,“我隻是……”隻是在想,從此我百毒不侵,百病不加身,長命到老,要怎樣用年少時微弱單薄的記憶,支撐著獨自跋涉漫長餘生。
“我隻是從沒想過以後能活下來,沒想過以後的事,所以有些茫然罷了。”他終於微微笑起來,沈竹晞便放下心,轉過了頭,全然沒想到林青釋這是如往常一樣,習慣在旁人麵前掩去所有不為人知、亦無法宣之於口的心緒。林青釋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將這一頁掀過去:“沾衣,如今一切快要終結,快要水落石出,你該同我們講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雲袖捏緊了手中的菱花鏡,鏡麵上火焰流轉,映照著休與白塔底下紅蓮劫焰的場景。她抬起頭,長空上的鏡化城已經曆曆分明,火焰咆哮著熊熊燃燒,將無數火海裏掙紮沉浮的亡靈送上雲端。他們四人在下方屏息仰望,便能看見那些亡靈順著這座“火焰天梯”緩緩上升,如同列位飛升的神仙,在雲端空城裏依次列隊排開,他們的神色和其他景象,隔著巨大透明的琉璃長鏡清晰可見。
雲袖沉默半晌,用簡短的話語闡述了陸棲淮鏡化一座不淨之城的計劃,沈竹晞早已聽了一遍,此刻仍舊心驚,更不用說初次聽到的林青釋與黎灼了。那兩人麵麵相覷了半晌,隻覺得太過匪夷所思,雲袖也沒有再多說,話鋒一轉:“我手上的這麵菱花鏡,便是休與白塔下鏡陣的陣眼,雲氏的先祖早已布置好了鏡陣,隻要我的雲氏血脈還在,手持菱花鏡,又有休與白塔那裏的人配合,就能啟動鏡陣——所以何昱盡管封住了我的靈力,也是無用。”
錚,她屈指在鏡麵上一彈:“這上麵顯示的,便是休與白塔下的場景。”
他們看見,滔天徹地的紅蓮劫焰中有兩道光柱憑空而起,那是一黑一紅兩道,象征著皇天與後土的力量。光柱裏兩道綽綽人影站立在那邊,渺小到幾不可察,但這對年輕男女卻並肩撐起了護衛京城的重任,此刻旭日初升,整片京城的天穹大地都被黑紅色籠罩,以至於陽光傾灑而下的時候,也被切割成一黑一紅兩種色澤,唯獨投射在雲端的鏡化城上才會閃閃發光,如同篩了漫天的碎金。
“天呐”,沈竹晞看著這種瑰麗至極的人間奇景,一時訥訥無語。
“一切就快結束了。”林青釋替他發出了這聲感歎。
不錯,就快到終結的時候了,光柱越來越淡,紅蓮劫火也越來越晦暗,已將燃盡,休與白塔下亡靈所織成的灰色已經所剩無幾,終於連最後的寥寥都身不由己地被劫火裹挾而起,淩空扶搖直上。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甚至史畫頤也在畫麵裏如釋重負地發出了一聲喟歎,然而,就在此刻,雲袖胸臆裏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轉為了驚呼!
菱花鏡裏所有的畫麵都搖晃著扭曲起來,隨後化為無形,哢嚓,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憑空伸出來,一把捏爆了鏡子,碎片飛濺,掠起火花。
雲袖渾身顫抖地站在那裏,無論如何也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是何昱或不淨之城留有後手,導致鏡陣功虧一簣,還是有人將這麵菱花鏡從鏡陣的陣眼上移開了,切斷了聯絡?她死死地盯著腳下的碎片,仿佛可以透過那些洞穿此刻萬丈深淵裏的白塔之下。
“阿袖,快看!”沈竹晞用手肘一捅她,指著天穹驚呼。
他們四個人沐浴著初升的霞光抬頭仰望,卻人人都隻覺得如入冰窖。已然快要完全消逝的紅蓮劫焰的尾跡裏,有一人當空順著最為微弱的火焰攀援而上,黑衣白發交織在一起,獵獵舞成旌旗。他移動的速度很快,直到施施然落在雲端之後,所有的火焰都在一瞬間消失了,碧空長寧,明淨如洗。
再然後,那個人在雲端忽然舉起了手中的竹笛,在第一個音節響起的時刻,休與白塔整個白慘慘的周身忽然迸出無法直視的耀目光澤,有深邃的紋路從塔底緩緩升騰而起,在半空中陡轉勾勒成鏡子的輪廓,綻出萬丈白光,與他身後雲中不淨之城的琉璃鏡光做一色。
那是陸棲淮!是他,他也會鏡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