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曾在南離蒙殷氏一門白骨戰士的援手,對這滿門忠烈的世家頗有敬意,但他此刻滿心疑問不吐不快:“你是說殷慈和史畫頤已經到了哪裏,在紅蓮烈火中?這不是去送死嗎?”
殷清緋按著眉心,仿佛思考著如何簡明清晰地向他講明始末,過了一會才道:“十多年前,在我剛遁入不淨之城為臥底的時候,陸棲淮找到了我,那時候他的計劃,關於如何徹底解決這些已然為禍了三千年的亡靈,就已有了雛形。可當時我由於太過震驚,加上他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便遲疑著沒有答應他。”
沈竹晞屏住呼吸,隱約覺得某個塵封的驚天之謎要在接下來的話語中翻開揭幕了,他聽見殷清緋說:“但我數次在休與白塔下探查,發現他的計劃並非獨一份,百年前就曾有人想過,那人是雲氏的始祖,也是百年前真正意義上最後一代看守不淨之城、修煉燃犀之術的人。那人參悟半生,終於找到了解決亡靈的方法,使用雲氏的鏡術,他甚至在塔底的萬丈深淵已經布好了鏡陣,可機緣未到,沒有成功他便去世了,這種辦法百年後又被陸棲淮再度提起——”
殷清緋語速不快,正因如此,一字一句才如驚雷更加令人心驚:“陸棲淮設想,在白塔之上的天空中布下鏡子,通過鏡陣,複製一座不淨之城,將亡靈封鎖在這座雲端複製出來的鏡化城中,而後通過紅蓮劫焰,徹底摧毀白塔之下深淵裏原本的的不淨之城,這樣,亡靈被永遠困在雲端,鞭長莫及,就再也不能重返人間作亂。”
沈竹晞目瞪口呆,長著嘴茫然地“啊”了半天也沒找回自己的聲音。殷清緋在說什麼?這是什麼完全超脫理解能力、甚至做夢也想不到的操作?他覺得不僅這個想法太過大膽離奇,其中的每一步都如空中樓閣,毫無可行性。
但殷清緋再度娓娓道來,揭破了每一步的動作:“這聽起來很荒謬,但我細細推敲,發現居然無懈可擊——至少從理論上來說,所有的地方都完全沒有漏洞。”
他道:“你不要驚訝,雲氏一門的鏡術確實可以鏡化、複製所有的東西,雲袖在幼小時不能控製能力,便在等身鏡前,鏡化出了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雲寒衫。同理可知,隻要有城市那麼大的鏡子,便能鏡化出一座不淨之城。”
沈竹晞發現不對:“且不論是不是真的能鏡化成功了,那亡靈怎麼會心甘情願地被送到雲端的鏡化之城裏去?肯定不能把亡靈也鏡化複製一倍吧。”
他補充道:“還有這些紅蓮劫火,難道不是為了對付亡靈的嗎?”
殷清緋肅穆道:“紅蓮劫火不能完全煉化亡靈,即使是數量足夠也不行,除非在平逢山的天上之河,也就是無底海,點燃紅蓮劫焰,徹底炸去裏麵所有的魂靈,或許有用——那裏不僅靠近不淨之城的另一個入口,而且與溯時有關。但此刻顯然已經來不及再趕到南離,而這種紅蓮劫焰,功效便是作為傳遞的媒介。”
“媒介?”沈竹晞疑惑道。
殷清緋給他解釋:“紅蓮劫火順著琉璃的鏡麵燃燒,亡靈都在烈火裏被傳送而上,直到被盡數送到天穹裏。”
他又補充道:“這樣計劃,之所以百年前雲氏那位先祖沒能完成,便是因為那時要借用皇天後土的力量,而這百年間幾經輾轉動蕩,直到數月前,皇天後土才重現人世——你知道皇天後土到底是什麼嗎?”
沈竹晞奇道:“是兩樣開國神器?除此之外呢?”
殷清緋擺了擺虛幻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身影似乎寡淡了許多,整個人也愈發焦急,加快了語速:“皇天是京城的蒼穹長天,後土是京城的地脈深土,殷慈和史畫頤所要做的,就是分別持著皇天後土加固住天地兩端,護衛整個京城在這項浩大的鏡化過程中平平安安,不受波及。”
“所以他們也必須在現場?”沈竹晞陡然明白過來。
“不錯”,殷清緋回身遙指背後一片琉璃色中火焰最熾最密的地方,那裏同樣也被鉛灰色的亡靈攢聚包圍著,根本看不出來,“他們在那裏。”
“雖然他們有皇天後土護身,可,可萬一他們也葬身在那裏呢?”沈竹晞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也像跳躍不定的火焰。
殷清緋萬分冷酷地做了宣判:“他們應該能活著出來,如果不能,說明他們沒有資格成為帝後。”他談起自己最為鍾愛的子侄,神情裏微微流露出悵然和疼惜,卻稍縱即逝,“未來此次爭端過去,他們將要麵對更多刀光劍影、睥睨殺機,若連紅蓮劫火都熬不過,怎麼堪當大任成為帝後。”
沈竹晞默然良久,心尖酸澀,喟然長歎一聲,便聽見殷清緋說:“這就是殷慈這孩子的宿命,不可逃脫,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