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未卜此生休其二(1 / 2)

長風呼嘯,烈焰倏地從頂端卷起倒襲而上,吞沒了亡靈的金衣,如同曜日在地平線上綻放出最奪目的光輝。亡靈虛幻的全身綽綽抖動起來,在火焰的尖嘯中,整張臉的神情逐漸扭曲為可怖的憎惡,卻奇異地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幾乎是倒下的瞬息間,金夜寒已串聯起所有的前因後果,洞徹了何昱的意圖——她未料到何昱在七年間已成長到如此可怖的地步,他不愧是執中州牛耳七年的統治者,以梟雄心性陰狠而蟄伏地謀劃這一局,並在緊要關頭迅疾地解決了自己這個變數。

她伏下身,感覺到自己在逐漸分崩離析,無底海水如千百柄利刃無聲割開身體的每一處。這種至陰至寒的力量可以徹底摧毀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個亡靈,唯獨她,身上凝聚了不淨之城十萬亡靈所篤信的力量,宛如擁有一層無形的至堅至固的盔甲護身——這種力量並非有意為之,而是來自亡靈七年間凝聚的精神念力,他們蟄伏在地下萬丈深處的不淨之城,如同隱沒待燃的火炬,瘋狂絕望地念想著有朝一日打破桎梏,重見天日。

隨之而來的,亡靈的念力如同陰翳的蛇在晦暗中膨脹瘋漲,漸漸凝聚成削鐵如泥的長劍,而金夜寒便是被隱隱然推舉出來的執劍人。世人皆知,凝碧樓起先在漠北發展,是當地手眼通天的土皇帝,是她將凝碧樓的勢力帶往中州,紮根夔川,如今經曆了數十年的變遷,最早隨她前往中州的那些原漠北凝碧樓下屬都已散佚殆盡。

金夜寒的身世便隨之成為了無頭懸案,她手握重權,三緘其口,自然旁人也不敢來輕易置喙——無人知曉的是,她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隱族人,並且有極強的光複隱族、顛覆中州之心。她現在已是十萬亡靈的首領,卻因為害怕有變,並非是那個一開始與何昱交涉定盟的人。現在,不淨之城通往人世的光幕已經因為那個奪情者的獻身徹底炸裂開,然而,除卻她以外的其他亡靈仍舊要稍作休整,才能直麵浩浩人世。

金夜寒苦心孤詣地算計,甚至考慮到了把破壁而出的時候選定在夜晚,以減少亡靈直麵天光的危害。饒是如此,亡靈所麵臨的不適和災患還是遠出她意料,因而不得不在陰陽之門打開的一刻,再以雷霆手段短暫封住門。隻有她一個人此刻能踏足人世,便隻能孤身前來同何昱交涉。

然而,何昱這種毫不容情的憎惡決絕的手段還是令她萬分畏懼——

何昱睥睨著委頓不堪的亡靈,如刀刻的麵容上緩緩凝起一絲森冷的笑意:“金樓主,我真沒想到你還‘活著’,還以某種形式存在於世間。按我推斷,你七年前就該灰飛煙滅了。”他屈起手指緩緩敲打掌心,“一山不容二虎,你若不死,我便心頭難安——是以,我七年前以《來夜》之曲引誘你入不淨之城的時候,是做了萬全打算,篤定你會葬身於此的。”

“現在看來,真不愧是金樓主”,他語氣淡淡地嘲諷道,“想來七年前在南離的落幕之戰,之城的勢力。”

“我與不淨之城互相為謀,約好事成之後,獻上十萬雲蘿以供亡靈棲身。”他神色冷然地說著驚天之秘,這種悖逆的模樣讓一旁豎耳聆聽的眾人幾度忍不住拔劍相向。他背著手,冷冷,“我所需要的,無非是借亡靈的力量破壞休與白塔和南離古寺,岱朝三千年流傳國祚綿長,必然有某些國之基石在暗中護佑國隱而不發,也許是某些隱士高人,也許是某樣陣法某種神器,這種凝聚了國泰民安斷續三千年的福澤力量,遠非我和凝碧樓力所能及。”

“所以我不得不尋求你們的幫助。”何昱指節緩緩地叩擊劍刃,當當的聲響令人心尖不住地顫抖,“但我不會向你尋求幫助,隻要有你在,不淨之城存在一日,便是我心腹之患。如你這般對我知根知底的人,率領著一方危險而強大的敵對勢力,這是我絕對不願看到的。”

金夜寒嗤笑道:“可是你早就猜到我還沒有灰飛煙滅,卻還是與我們定盟——這種以血為盟的誓約最為可怕而易於反噬,隻要你表現得有貳心,血誓會摧毀你的血脈靈肉,隻餘死路一條。”

“不錯,我早就猜到始作俑者可能是你。”默然良久,何昱居然頷首承認了,“可是我也沒有什麼辦法能一勞永逸地殺死你,我隻能將計就計,裝作不知情,直到你孤身離開不淨之城、整個靈體最為薄弱的時刻。”

“至於血誓,我可不怕”,何昱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讓所有人脊背發涼的笑意,“你以為,我送晚晴和華茗繡去當亡靈中人質,就僅僅是當人質嗎?他們確實手無縛雞之力,可並不是沒有威脅。”

他信手一揮,嫌棄如鋒貫穿而下,當胸將已經看不出形體、宛如一團火的亡靈釘死在那裏。他微躬下身打量著亡靈,瞬間洞穿了對方最後的底牌:“你一定在想,我單用無底海水殺不死你是不是?”

他勾了勾手指:“可我還有別的對付你的法子,暫且不提。”

“我方才將史畫頤扔進了光幕,她帶著雨隔劍。”略有突兀地,何昱漠然提起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幹的話,但金夜寒卻麵色陡變,整個身軀都扭曲起來。在極為混亂的狀態中,亡靈聽見他續道,“雨隔劍是三無閣一脈相承的寶物,你必然能夠因此推斷出,三無閣的人沒有在琴河死絕,而她便是最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