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故人漸行人其七(1 / 2)

林青釋默然良久,垂眸凝視著昏迷過去的沈竹晞,少年鴉羽似的眼睫像小刷子一樣從心尖上拂過,叩起輕微的顫動。隨著藥力化開,沈竹晞逐漸平靜下來,緊蹙的眉峰漸漸鬆開,唇畔無意識地攀上一縷笑,倒有些像當年同行世路時的清雋模樣。

藥醫穀主細不可察地喟歎一聲,他身為中州第一醫者,行醫周濟天下多年,在無數艱難雜症前碰壁,又以難以想象的堅毅逐個解開,可是冷眼經行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人力畢竟有窮時,七年前他沒能救得了紀長淵身上的血毒,耿耿於懷、殫精竭慮至今,仍舊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毒之法,隻能暫時壓製住毒性。

血毒終歸是無解之毒。

可是不知是因為醫者天性在此刻占據心扉,還是因為與擷霜君七年相交莫逆的情誼再一次浮現,林青釋幾番決斷,仍舊無法做到在喂藥後,將他不聞不問地拋在這裏,而自己遠走高飛。

他決意,一定要竭力去為擷霜君做點什麼,就當在歸隱前為前塵舊事做一個最後了斷。他此前被關押在凝碧樓,何昱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他也沒猜出何昱就是自己去世的故友謝羽。於是,此刻在林青釋看來,故友或已故或安然獲救,已是不值留戀,他隻等最後一樁心事了卻,便可以歸去飄零。

林青釋想通了,心口沉墜的巨石轟然炸裂,整個人也輕快起來,微眯起眼笑了一笑。幽草看著他,這些日子提著的心終於能放下,她鬆了口氣,穀主總算又笑了。

林青釋決斷道:“把他送到蘇晏那裏去,蘇晏會救他的。”他擺擺手,迎著身邊人錯愕的目光,解釋道,“我猜血毒並非真的無解,隻是沒有人願意為此搭上性命罷了。蘇晏是個瘋子,不怕死,又為了擷霜君什麼都能做出來,我想……”

他沒有明說,但言語裏的未盡之意已經很明顯,幽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隻覺得穀主雖然平日不過問世事,可是洞察力實在是過分驚人,這一回借刀殺人甚為淩厲利落,有悖醫者之道。

可是,幽草轉念又想,對蘇晏這樣的十惡不赦之人講什麼醫家的道理?穀主做得沒錯,殺此一人,不僅能救擷霜君,還能救下千千萬萬無辜人免遭屠戮,實在是一種更為宏大的醫者仁心。她抬起頭,充滿敬仰地看著林青釋,道出疑惑:“可是穀主,我們在哪裏能找到蘇晏啊?”

林青釋不答,隻是抬眉往四周淡淡地掃了一遍:“不急,我們就在這裏,蘇晏會來的,你說——”話音未落,他毫無征兆地抬手,渡生錚然彈鞘而出,挑起一縷劍光如流星,將那個從背後暗影裏如猛虎撲擊過來的人製住。

渡生劍不偏不倚地點在來人眉心,林青釋雖然微微咳嗽著,持劍的手卻冷定而毫不猶疑,劍尖又往前遞了一寸。重壓之下,劍下攻擊者的那張臉忽然出現劇烈的抖動,仿佛高溫下的瓷器寸寸崩裂開,轟然碎成無數片。

“是凶屍。”子珂眼疾手快地把幽草拉到身後,篤定地說,“看來蘇晏就在這附近。”他取出化骨散,在凶屍身上滴了些,眼看著凶屍化為一灘粘膩的清水,“穀主,這個凶屍和蘇晏之間應該是有感應的吧?凶屍被殺,蘇晏肯定會趕過來,可是他來史府做什麼呢?”

林青釋知道應當是針對金浣煙而來,但他對金浣煙漠不關心,這時微微遲疑著,到底沒有再度返回史府探查究竟。他正出神,忽然覺察到周圍的氣氛不對了,子珂的說話聲在一瞬間如電光急掠般飛速遠去,被一堵無形的牆隔絕在外。

這是,結界?

林青釋微哂,舉劍齊眉,也不多耽擱,霍地對著麵前橫斬而下,雪光如練展開了那一層看不見的帷幕,他挑了挑劍尖,居然覺得那層結界像是有實體的粘布,糾纏在劍刃上愈來愈重。他蹙著眉,翻揀出幾瓶藥,扣在掌心,迅疾彈開,那些爆破的彈藥被轟然送出去炸開,如驟裂的冰麵發出嗶剝的脆響,簌簌之後,劍尖垂落,滾下數滴血。

“林穀主當真厲害。”描金折扇虛虛搭在劍上,蘇晏捂著肩膀,神色陰沉地說。

他向來慣於偽裝,總在旁人麵前戴上溫文爾雅的麵具,像個富家書生,款款搖扇、徐徐而行就顯得更有書卷氣。然而此刻,他卻撕破臉皮,神色冷凝,死死地盯著林青釋,額帶上珠玉垂落,說不出的陰沉可怖。

林青釋絲毫不懼,隻是抬手示意子珂走過來:“擷霜君就交給你了,你應當知道他中了血毒,已經被我暫時壓製住了,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