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點點頭,冷然:“天意也促使何昱滅亡,棋子已經布下,隻等最後凜然一擊了。”金浣煙無聲地注視著神情各異的兩人,拂袖離去,回府來照看沈竹晞,直到如今他醒來。
然而,命途多舛,他更有別樣的使命要背負,層層疊疊地羈壓在肩上,不為人知,也沒有同行者。金浣煙一手扶額,重重地歎了口氣,把紙往旁邊一推,正要起身,忽然覺得眼前有一片清湛的陰影落下——
“擷霜君,你醒了?”金浣煙暗自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隻求讓服了石中火又醒來的沈竹晞察覺不出破綻。他敬仰傾慕了擷霜君這麼多年,早就知道這個人智計無雙,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自從紅蓮夜後你昏過去,莫名其妙地睡了好久呢!”
沈竹晞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隻是按著額頭,半夢半醒的模樣:“這樣啊,金公子,你在瞧什麼?”自從金浣煙殊死無懼地將他從雪鴻組織中就回來後,他對這個少年就頗有好感,雖然神智不算清醒,麵上仍舊帶了笑,“我瞧你憂心忡忡的模樣,不如說說,我來開解開解。”
金浣煙心念如電轉,思忖著怎樣敘述能避開提及陸棲淮,不讓沈竹晞起疑心。他沉默了一會兒,揀了句最穩妥的道:“最後的決戰已經開始了。”
“我”,他用手掌覆住額頭,神情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茫然,“我有點害怕,怕自己也變成雲蘿,怕被關在不淨之城裏不見天日,或者就這樣……死去。”他原本是性格剛強刻薄的人,倔強而吝於展現情緒,可是此刻絕望迷惘在一瞬間壓垮了少年單薄的肩膀,連同這些日子周旋處理史府事物的疲憊一並裹挾而來,他萬分頹然地垂下頭,長籲短歎。
沈竹晞微微動容,試探著將手放上少年的肩膀,在指尖觸及到緋色衣衫的刹那,金浣煙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旋即慢慢嚐試著放鬆下來。許久不曾有這樣近乎依賴地靠著一個人的感覺,少年微感新奇地一點一點傾斜過身體的重量,直到沈竹晞展臂將他攬住,溫柔冷定地說:“別怕,到了避無可避之時,隻能向前。”
金浣煙怔住了,這個短暫的擁抱一觸即分,沈竹晞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臂,語氣裏蘊含著鼓勵的意味:“浣煙,完成一條路最好的方式不是退回起點,而是走到終點,許多人一直期盼的那個將來,在不久後就會到來,那時候我們會擁抱新生的安寧和平。”
“相信我。”沈竹晞眉梢隱有倦怠,可是神色堅毅清雋,秀目如刀鋒一般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力量。
金浣煙不由自主地點頭,心下卻有些納悶,奇怪,這次醒來,擷霜君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金浣煙雖然久聞“石中火”的大名,卻不知道,所謂不破不立,這一味藥讓人長夢三日,去除心底最深徹的牽絆之後,如折心沐火,迎來斷然堪破的心生。現在的沈竹晞心堅逾鐵,真正是當年那個武功蓋世、機變無雙的擷霜君了。
沈竹晞伸出手,與他清脆鏗然一擊。他明智地沒有追問金浣煙隱瞞了什麼,隻是用眼神無聲地示意,我們是同路人、同行者,我會一直站在你身旁。金浣煙心裏藏不住事,隻覺得沈竹晞的眼神像是洞穿了他,自己一動,就感覺到無形的壓力使得骨節哢哢作響。
“我……”仿佛不堪重負,他抬手敲敲眉心,試探著問,“擷霜君,紅蓮夜的時候,你們一直在房梁上看著我們嗎?你怎麼看這樣的驚變?”
“我們看著你們?”沈竹晞鴉羽似的長睫輕輕一抖,微微疑慮,“浣煙,你難道不是同我一起嗎?”
金浣煙暗道不好,不知道沈竹晞的記憶何以出現偏差,他不敢流露出半分自己毫不知情,隻能硬著頭皮接道:“不錯,我們是一起的,我說的是璿卿表姐和殷神官他們。”
沈竹晞不疑有他,聞言神色微微沉鬱:“璿卿她……唉”,他一瞬間臉上的神色變了數遍,仿佛打翻了調色盤似的甚為七彩多樣,說出來的話也五味陳雜,“我真有些擔心她,不知道她是否被逼迫了,我看她當時好像卻又並不意外,很運籌帷幄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