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故人漸行人其五(1 / 2)

雖然是詢問的語調,他神情中卻沒有半分征求的意味,漠然講道:“你先前說雲蘿草的時候,用自己的手碰到它了吧?而雲蘿草是絕對不能觸碰的,稍有懈怠,便成大患。我猜你絕不是疏忽了這件事,而是你根本不怕變成雲蘿,要麼你和凝碧樓暗通一氣,提前服過解藥,要麼——”

他一哂:“你根本不是人,或者說不是正常人。”

陸棲淮沒想到他如此敏銳,清晰地洞徹了這樣一個小細節背後的事,微怔中,就聽見金浣煙接口道:“不論哪一種當然都不好,不過我所疑問的卻是另一件與之相關的事,陸棲淮,你為什麼要向寒衫學鏡術?”

他杏目眯起隱含煞氣,側身指著史畫頤:“原本雲寒衫葬身在石屋裏的時候,璿卿表姐恰在她旁邊,清清楚楚地看到雲寒衫身上有數疊信箋,署名是你。離亂中她隻倉惶地帶走了其中零星幾張——”他一抖襟袖,露出枯黃蘸血的紙麵,微笑,“你想看看嗎?”

陸棲淮微微變色,他百密一疏,著實沒想到雲寒衫沒有遵照囑托焚毀信箋,反而隨身攜帶,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暴露了。他認識雲寒衫在許久之前,那時候雲寒衫還被關押在郴河雲氏的府邸中不見天日,他就此埋下溯時歸來後的一步暗棋,甚至後來雲寒衫進入休與白塔、被何昱帶離以至加入凝碧樓,多半出於他的授意。

其實在不久之前,他也曾懷疑過雲寒衫的身份已經暴露。那時候在南離古寺,治毒成功的雲袖將要離去時,為了混淆視聽,他送了一枚玉環給雲袖——因為雲寒衫也有一枚同款,那是他為了遙遙監測雲寒衫的動向所贈。此後在南離,他多次追隨著雲寒衫,看到她在汝塵小鎮布局,布置雲蘿的實驗場,然後他又故作懷疑雲袖,以掩去雲寒衫的行蹤,直到回到中州後,因為擔憂沈竹晞被凝碧樓抓走,兩人分道揚鑣。

若說雲袖是第一個變數,那麼在他思慮千年自以為算無遺策的計謀中,第二個變數恰恰是雲寒衫本身。他全然未料到因為長久黑暗後的驚鴻一瞥,雲寒衫心魂無依之下,將情思寄托在何昱身上,以至於雖然幫助他完成計劃,內心卻如炭火焦灼,時時不安煎熬,甚至保留下了這些來往的信件,試圖有一日向何昱言明心曲,而這些信件,恰恰也成為了最直接最尖銳的鐵證。

然而,聽金浣煙的語氣,似乎隻看到了他學鏡術的那幾封信,卻沒看到其餘和計劃有關的。陸棲淮遊移不定起來,不知道金浣煙是的確有所遺漏,還是故意賣個破綻詐他,於是便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駁斥:“金公子這可是謬言了,雲寒衫本人並未習得鏡術,我隻是向她討教她自己的一些武學術法,江湖裏相互切磋的比比皆是,金公子為何偏偏揪著我不放?”

金浣煙怒極反笑,抱著手喘息幾番,還是忍不住發作出來:“陸棲淮,你倒是口齒伶俐逼人,你無非就是篤定我拿不出顯著的證據來。”他恨恨地一揚手中的紙箋,雲寒衫的信箋在被史畫頤看完後,早已盡數被焚毀在涉山石屋中,手裏的隻是一疊廢紙。他算計得好,想要迫得陸棲淮忙中錯亂露出破綻,可是陸棲淮沒有如他願。

原來對方隻是故作姿態。陸棲淮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淡淡:“金公子與其在這種無礙小事上斤斤計較,不如篤定製定近日來的作戰計劃。最後的時刻到了,可容不得分毫懈怠。”

眼看金浣煙按捺不住還要再說,史畫頤善解人意地解了圍:“好了浣煙,多說無益,還是來商討一下最後的部署吧,絕不能放過何昱和蘇晏。”她垂下眼簾,眼瞳裏冷光乍現,令人膽寒。

殷景吾指著桌麵上神秘人寄給各個世家的信箋,冷然:“這封信已經在各大世家的手上,何昱既然暴露,必定會孤注一擲提前發動最後的決戰,而此刻京城大多數府宅都已被凝碧樓弟子和蘇晏的凶屍控製住,我們隻能率不多的餘下力量趕到周府,在與凝碧樓的周旋中伺機救人,同時,休與白塔裏的隱族亡靈也要萬分提防,我懷疑他們可能從時光之路中偷渡過來,同樣到達周府中逃逸而出。”

眾人的神色紛紛凝重起來,陸、雲二人相對凝視片刻,不置一詞便離去,顯然彼此充滿疑慮卻不方便明說。金浣煙僵立在那裏,隻覺得他們走後氣氛陡然沉鬱下來,令人窒息。

“那可真要感謝這個神秘的送信人了。”殷景吾手指輕扣桌案,燭光在他指隙遺落,滑下暗影。

史畫頤也笑著,臉在笑,心上卻沒有半分笑意。與她不同的是,殷景吾一藍一黑的眼瞳微微眯起,笑意暈染在那對月牙裏麵,可是這種笑太淺薄如浮光掠影了,史畫頤不敢多看,隻覺得他的眼瞳幽昧如網,其下有無數的絲縷伸出來試探著別人,點到為止,深邃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