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棲淮目力好,比他看得還要清楚些,不禁眉頭一跳,駭然道:“這不是文軒帝!車廂裏是另一個人!”車兩邊的伶人盡心盡責地飾演著萬國來朝的鼎盛景象,樂師吹打的俱是盛世的恢弘之音,伶人們長縱著手中的道具刀劍,寒光凜凜迷了旁人的眼,仿佛有頭頂上的煙花或星星落在了劍刃上。
那些圍觀的普通人無法洞察出,但陸沈二人凝神看了多時便即發覺,那些伶人起落之間幹淨利落,不像是隻會唱戲的普通武聖,他們腳下行走間如行雲流水,每踏一步似乎都在構成一處隱秘的陣法,前後簇擁而上,將文軒帝的駕輦困在最終。有一個女旦角做出對鏡自照的模樣,依傍著駕輦不知演著哪一幕戲,兩人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雲袖!
沈竹晞遠遠看到菱花鏡上光芒絢爛,居然一瞬間壓過了旁邊數十道兵刃的寒光,他看出些端倪來,驚呼:“阿袖在發動鏡術,她這是要做什麼?是要……”轟的一聲,積蓄許久的鏡術在這一瞬如同雷霆萬鈞暴漲開了,人群向後狂湧出一個缺口,絕望的叫喊和呼救一時間充斥於耳。
沈竹晞微閉上眼,即使了這麼遠,完全發動的鏡光還是如此刺眼。在喧沸的人聲逐漸沉澱下去,人群有了短暫裂口的時候,陸棲淮看著他,淡淡地補完了接下來的話:“她要弑帝。”
沈竹晞萬分驚愕,一時間如同五雷轟頂。
原來這就是陸瀾和阿袖最後商議出的計劃,卻始終沒有完全告知他!且不論在場的重重守衛是何等嚴格,雲袖能否得手,就算成功之後,恐怕也萬難全身而退。還有文軒帝並沒有明確與何昱的雲蘿計劃有關聯,為何一定要殺死他?殺死他之後,整個中州又將何以為繼?
陸棲淮扳過他的肩膀,急切地解釋道:“凝碧樓的人要給皇帝喂下雲蘿草,他逃不掉的,與其變成傀儡讓我們束手束腳,不如現在就將他殺掉——”陸棲淮眉間凝現出一絲狠意,他這種鋒芒畢露的神情讓沈竹晞覺得極其陌生,隻能一言不發地聽到他又說:“朝微,文軒帝不是被皇天後土所承認的人,殷神官才是。”
他點到為止,言下之意卻已明明白白——他們是要殺掉文軒帝,讓殷景吾成為新一任帝王!
沈竹晞將整件事飛速地從腦海中過了一遍,稍稍整理,隻覺得愈發心驚寒冷。雖然他不是什麼思想拘泥之人,卻難免也覺得這樣單憑己方微薄的勢力去改朝換代,也著實太勉強了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沈竹晞一挑眉:“那殷慈知道你們的計劃嗎?他願意嗎?”
沈竹晞覺得,殷景吾身為平逢山神官,上窺天道、下俯六合,終日與星辰為伴,應該不會流連於世俗權柄。果然,陸棲淮手指有些煩躁地屈起,敲打著房梁,眉頭緊蹙:“他不知道。”
“那你們怎能這樣!”沈竹晞一時控製不住怒意,喝道,“帝王之位何等高處不勝寒,一旦登上,就是一輩子都無法褪去的枷鎖。你們這樣做,不就等同於毀了殷慈的餘生嗎!陸瀾,你太過分了!”
他滿懷失望地看著陸瀾,目光灼灼仿佛要有火焰噴薄而出,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陸棲淮直視著他的眼睛,臉容上沒有半分波瀾,隻有一種讓他甚為陌生的冷意:“朝微,有些命中注定是逃不掉的,皇天唯一的血脈必將成為帝王,即使我不這樣做,也會有其它人陰差陽錯、推波助瀾將他送到那個位置上去。”
沈竹晞喘著粗氣,逐漸地沉默下來,執拗地別過頭去不再看他,而是盯著下方的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