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撲棱棱,磚瓦輕滑下的微微響動傳來,低伏在梁上的沈竹晞緩緩起身:“好險啊,差點就被璿卿發現了!”
陸棲淮頗為無語:“你又沒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非要避開史畫頤幹什麼?”
沈竹晞摸摸額頭,訕笑:“你說得好像有道理啊。”他有些奇怪:“我瞧著金浣煙年紀不大,怎麼看起來倒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倒是經曆了不少。”
陸棲淮眼神微微閃爍,忽然道:“我倒是隱約聽說過一點他的故事——”沈竹晞充滿好奇的探究目光立刻對過來,陸棲淮伸手虛虛捂住他的眼,淡淡,“金浣煙也曾錦衣玉食,紈絝飛揚,卻在最烈灼的年紀突遭喪父噩耗,而後流落平逢山——他其實過得並不容易。”
陸棲淮並沒有講出金浣煙曾是凝碧樓的人,雖然他知道,但卻認為不適宜讓沈竹晞知曉——這也算是埋藏最深的一著底牌。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誰知道呢?”
沈竹晞對他說的不太感興趣,胡亂應了,向後摸索間,忽然碰到一樣硌手的物事,定睛一看,是一壇梨花酒,封口的紅緞帶微微鬆動,似乎被人動過。他沒有在意,隻是抱起來晃晃酒壇:“嘻嘻,陸瀾,我們一起喝梨花酒吧!”
“你喝吧,我不喝。”出乎預料的是,陸棲淮卻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為什麼?”沈竹晞睜大眼。
“為什麼?”陸棲淮不覺好笑,轉過來定定地看著他,“你這一杯倒的酒量,要是喝醉了,我不得帶你回去?何況紅蓮夜如此凶險,我們怎能兩個人都喝醉了?”
“哦。”沈竹晞情緒不振地應了一聲,將酒倒滿細小的酒杯,端到唇邊就要飲下。然而,因為下方入目的場景太過喧鬧震撼,他的手便連同杯子停滯在了唇邊——
長街上為遊行隊伍當街開道的是十二位火紅衣衫的女子,她們彩緞華衣,或吹拉或彈唱,簇擁引領著身後的長龍,在人群中猶如分海一般徐徐走出。那些女子的額頭都用金粉畫著一彎月牙,容貌甚美,衣擺上落滿了嬌豔的花朵。
後方緊跟而上的是四十餘輛大車,約有三層樓高,張燈結彩,上麵沾滿了各色衣衫的演出者。當前的最高處有人持玉瓶不斷灑落花瓣,紛紛揚揚,像下了一場短暫的花雨。柔軟的香氣中,車上那些覆著麵具的人也紛紛露出來,高起、矮身,此起彼伏,相呼相應,甚為賣力。一共四十二輛車,前前後後便演著四十二場不同的戲曲,雖然鑼鼓喧天繁鬧不堪,卻井然整飭絲毫不亂,一看便經過了千百次的磨合訓練。
——雲袖在哪一輛車上,此刻又在做什麼呢?沈竹晞眼眸從四十二輛車上一點一點掃過,最當先是演鮫人的故事。相傳,崇明泉底的鮫人一生中最為悲慟的一次啼哭過後,眼眸裏可以落下最為光華璀璨的凝碧珠。打頭的少女身披輕曼的綾羅紗緞,長發如海藻一般散開,啟唇便是海國的遼遠曲調。後麵的車上有雙子銜月、絕骨向崖、瀟湘楚館吞金投繯等一係列曲目,誌怪傳奇或民間故事,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眼看已經過去了三十多輛,仍舊沒看到雲袖的影子,沈竹晞著急起來,一捅旁邊的陸棲淮:“陸瀾,阿袖有沒有告訴你,她這個時候會在哪裏啊?”
陸棲淮眉宇間亦有淡淡的憂慮茫然之意,聞言隻微微搖了搖頭。他們一直看到四十二輛車都過遍,也沒發現雲袖的身影。場下靜默屏息欣賞戲文的人群忽然喧鬧起來,緊隨其後最為激動人心的便是文軒帝的出行了。
然而,有一隊伶人樂師走在了文軒帝的駕輦之前,這些人皆負刀劍,揮舞得虎虎生威,圍觀群眾不住叫好。沈竹晞看了好一會忽然發現,後麵帝王玉輦垂下的重重珠簾之後伸出一隻蒼枯的手,那隻手穩妥、定當,雖然蒼老卻並不顯得孱弱,上麵布滿了傷痕,顯然像是身經百戰之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