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願為石中火其一(2 / 3)

陸棲淮提燈立人潮,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含笑注視著沈竹晞擠進去手舞足蹈,竭盡全力想要搶到一塊金幣。他看著看著,唇畔的笑意忽然凝固住了,瞳孔微微閃爍,如同畫師的筆刷一樣記錄印刻下這場景,在心底存封為雋永。

多好啊,這個時節,所有人都在,都安然無恙。

他知道雲袖就在人潮中的某一處凝望著他,阿槿和殷神官也在匆匆趕來的時間之路上,史畫頤和金浣煙就在不遠處,而林青釋,一定已經離開凝碧樓了,此刻會孤身在某處清溪邊,笑著抬手放下一盞蓮燈。

月空下的燈火璀璨如亙古,天地如此大美,造化如此神奇,他和其他一些人還平安地佇立在這裏。不論此後又怎樣的更迭艱辛,即使一個人被遺漏在萬丈高空,在煙花的最深處俯瞰人間,隻擁永生永世的孤寂入懷——隻要有這片刻的溫暖,就足以藉懷一生。

陸棲淮手指緩慢地撫摸著懷中一截瓷瓶,那裏麵裝著一顆藥丸,他沉吟半晌,忽而邁步去買了一壇梨花酒,將那顆藥丸投進去,無聲無息地融在裏麵。他抱緊了酒壇,沉甸甸地,那裏仿佛裝下了他這一生的所有執念。

山河如此亙古長存,如果他沒有辦法陪沈竹晞,雲袖,阿槿,還有其他人走到最後的話,那不如趁現在尚且安慰的時候,護他們一世平安。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怎麼這樣!”沈竹晞跺著腳向他跑過來,手中空空如也,一無所獲,蓮花燈都被擁堵的人群擠掉了。他兩頰殷紅,真是氣得不輕,“那些人太凶狠了,瘋了一樣地推搡我,我又不能對這些平民用武功,根本爭不過他們!”

陸棲淮早就料到這種結果,有心想要安慰他,忽然瞥見一旁攤子上有個賣麵具的,眼睛一亮,拉著他走過去:“朝微,戴個麵具,高興一下?”

“什麼啊,我才不是小孩子!”沈竹晞嘀咕道,手卻很誠實地抓起一個綴著流蘇的狐狸麵具在臉上比劃。但陸棲淮忽然抓住他的手,遞過來一張檀木麵具,上麵皺巴巴地模仿皺紋,還綴著白胡子,是個老者的麵具。

“這怎麼是個老爺爺?太醜了吧!”沈竹晞一看就不喜歡,不滿道。但陸棲淮根本沒理會他,隻是扔了二十紫錦貝給攤主,就拉著沈竹晞往前走,“戴一會兒給我看看吧,我想看!”

沈竹晞沒有辦法,隻能戴著往前走,他很快也忘了這事,忽然捅捅陸棲淮:“馬上要開始遊行了,人多,我們坐到房梁上麵去吧,人少,也看得清楚!”

陸棲淮目瞪口呆:“你不恐高了?”

沈竹晞摸摸前額:“奇怪,我都忘了我還恐高了……可能是因為你在,所以覺得比較安心吧。”他話音未落,忽然小小地尖叫一聲,被陸棲淮抓著一躍而起,落在了近十層高的房頂上。

陸棲淮半扶著他坐下,似笑非笑:“從這裏看恰好清楚。”下方人潮貫穿如魚龍,汩汩流動著往前,依約可見邊角人稍微稀疏的地方,是河邊臨水的一條線,綢緞般蜿蜒出去。河邊星羅站著三五成群的人,秉著蠟燭在放燈,有的人把蓮燈放到河裏,有人點燃孔明燈放飛升空,不論哪一種,都載著人間最深沉真摯的祈願和祝福。

“真漂亮啊!”沈竹晞感慨道。因為煙火浮燈的映照,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璀璨的空明,宛如置身琉璃世界。碧波蕩漾的清溪上著實好看,溪水裏有人嬉笑著蕩舟在蓮燈之間,衣衫上灑滿了煙花的碎屑和花瓣,紛紛揚揚,極盡妍態。

“你看那兩個,像不像金浣煙和史畫頤?”陸棲淮手指著一處偏僻的地方,那裏背對著人潮卻並不昏暗,有上下高懸的數盞燈照徹這方空間,喧囂的人聲在那裏被隔絕出些許寂靜。湖麵有個緋色衣衫的少年人側身而立,半邊臉被手上孔明燈照亮,熠熠生輝,另外半邊眉目卻顯得晦暗不明而甚為鋒利。

金浣煙很少露出這樣平和的神色,他隻是個少年,算不上有威信,在人前、尤其是這些日子代管史府,為了能震懾住那些蠢蠢欲動的達官貴族,他總是掛著刻薄鋒利的麵具,像蓄勢待發的絕世利刃,叫人肝膽巨震、不寒而栗。京城的人在這短短數月中都知道,金浣煙隻要微微一動他的薄唇,所說的必然是毫不留情的尖刻譏諷,而他狹長眼角微微上挑的時候,就代表心中已有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