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四顧,眉頭蹙起:“怎麼就隻有你?璿卿和金公子呢?還有林穀主他們一行呢?這麼久了,殷神官和阿槿回來了嗎?”他清楚地發覺,他每問一句,雲袖的臉色就變了一分,煞白如凝淵的深水,一瞬之後強自恢複平靜。
雲袖將他們引進門,微微頷首:“擷霜君,我同你慢慢說。”然而等到斟茶注水靜坐的時候,一旦開口要講,雲袖又忽然不知從何講起,便緩緩敲擊著桌麵,宛如清脆的節拍。
“那一天在涉山實在太過凶險,我們隻能勉強逃竄出來,涉山還是全都變成了雲蘿的城市。”她詳盡地講了朱倚湄如何眼盲離去,林青釋在昏迷之後又被子珂帶走,而後斂眉,從胸臆裏吐出一聲歎息,“凝碧樓昭告天下,說藥醫穀主歸順了凝碧樓。”
“這不可能!”沈竹晞一下子拍案而起。
陸棲淮按住他,補充道:“凝碧樓在中州人心目中依然有如衣食父母,鮮少有人去質疑這條消息的真實性。我猜測,要麼是林穀主受製於何昱不得不答允,可是我覺察到林穀主沉屙在身,已萌死誌,又是清風朗月的心性,實在想不到有什麼能被用來威脅到他。”
他又道:“第二種可能就是何昱偽造了假消息,林穀主並沒有歸順他,隻是他單方麵的動作——畢竟凝碧樓隻放出了一條文字昭告,誰也不能推斷出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
沈竹晞迷惘地點頭,悵然若失,一時間隻覺得自己孤立無援:“雲蘿這件事不能昭告天下,會引起恐慌,可是我們身邊幾乎沒有人了,怎能敵得過凝碧樓的勢力啊?”
雲袖搖搖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摸了摸頸間的傷痕:“那時候何昱知道我是玄衣殺手,以為我必死,將我一劍釘在牆上,沒想到蒼涯恰好返回將我救下。”她眨眨眼,笑了一下,隻是單純為了想到陸棲淮而開心,“我和蒼涯能重歸於好倒也算是多虧了何昱,嗬。”
“我那時候貿然接下刺殺蒼涯的任務,隻是害怕被別人接去,我從沒打算對他下手,雖然——玄衣殺手沒有完成任務的懲罰甚為嚴酷。”雲袖微微顫栗,仿佛仍舊心有餘悸,“何昱當初點明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十分害怕,他能幹脆利落地一刀殺死我都算是仁慈了。”
那一日,在遮蔽視線的暴雨中,重傷奄奄一息的雲袖被陸棲淮救下。在何昱已經把他們看成死人的目光中,陸棲淮吹響了《蘭因》,所有被束縛住的雲氏子弟和平逢山門徒都在笛聲的驅動下掙脫束縛,再度鏖戰陷入重圍。
暴雨裏的這一戰幾乎沒有盡頭,雲袖倒扣著薄遊鏡,竭力催動天穹上層疊的雲彩,看那些雲色在笛聲的驅使中聚攏成圖案。這樣的法術極其耗費心力,她咬著牙封閉了五感六識,無知無覺地奮戰,隻為能夠堅持得更久一些。
——直到鄧韶音的靖晏軍終於趕到時,雲袖感覺自己的意識如同葫蘆,在深海裏沉潛了數十個來回,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像是被綁著鉛塊沉到海底,灌滿了鹹腥的色意。幸而靖晏少將在最緊要的關頭拔除雜念,選擇了與他們相同的立場,而沒有在雲蘿這條道上執迷下去。雲袖放心了,她掙紮著用最後的意識倉惶睜眼,看見陸棲淮心力交瘁已經昏了過去,可是依然背脊筆直地微微仰首。
這樣的人,居然就連昏倒,也是在仰望蒼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