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殺死一個人。
沈竹晞滿心激蕩悲哀,自己喝了旁人的血,已經是個不幹淨的人了。在劇烈的情緒衝刷之下,他腦海中的那根線啪地斷了,宛如失去拉扯的風箏沉墜而下,漫天的暴雨中,他歪斜在地昏了過去。
昏迷不醒中,沈竹晞的身體宛如置於冰火交煎之中,所捱過的每一刻在意識中都被拉得很長很長。他被一個人微微顫抖著從地上拉起,在刺耳的冰刀聲中幾度短暫蘇醒又昏睡過去。如溺者逢舟般,他緊緊攀住了身邊人的衣衫,可是那人冰冷的手伸過來,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就在他一顆心將要沉入穀底之時,那隻手忽然覆過來,如同霜雪,將他的手緊握在掌心。
沈竹晞眼皮一動,似乎就要睜開眼,但意識卻仍舊在沉沉的昏迷中掙紮。血毒的效應暫時過去,因為知道身邊人是誰,他昏睡中便帶了些放鬆的意味,肆無忌憚地沉入昏天黑地。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仿佛已經過了一個百年那麼漫長。
沈竹晞是被都頭砸在臉上的雨點驚醒的,因為並非自然醒來,這種突兀讓他十分不愉快,眼底還夾雜著些惱怒,卻在看到陸棲淮時煙消雲散。陸棲淮半扶半抱著他,身上有濃厚的血腥氣,空出的那隻手緊緊地握著祝東風,警惕地守衛著周圍。
他不敢再聞血腥氣,於是強迫自己凝聚視線盯著那人看——不過是一個半月的別離,陸棲淮竟看起來與以往大不相同。沈竹晞從沒見過他穿金棕色長衣的模樣,此刻大雨之中卻宛如冶麗青陽,襯得他身姿清俊挺拔,眼眸點漆如墨,流轉著暗夜一般的光華。
沈竹晞在冷風中瑟縮了一下,往他那裏靠得更近了些。陸棲淮並指為劍,斬下一截袖口撐在頭上,在前行中權且當作雨傘:“可算是找到你了。”兜帽緊覆住他的長發和額頭,眼神晦暗不明。
沈竹晞心頭一跳,瞥見他額前一點霜雪白色卻沒有多留意,隻是微垂下頭,用指尖抵著友人額頭,喃喃:“陸瀾,見到你可真好。”
他覺察到陸棲淮一下子不受控製地把自己抓緊了,不禁放柔了語氣:“我睜眼的時候,在雨裏看到你,覺得好像一生也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了。”
陸棲淮呼吸一滯,麵色仍舊維持著平靜,可是他停頓了好久,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對我來說,將生命終結在這裏未必不好,可你不一樣——”
沈竹晞眨眨眼,覺得眼眶莫名有些發澀,他不敢再講話,生怕眼淚會落下來。陸瀾這個人這樣的好,這是第好幾次他這樣出生入死地就自己了,似乎隻要他在,自己就能將後背坦然交付。他對蕭居雁的那套說辭始終心存疑慮,關於自己和那所謂的方紋井到底存不存在,和他是不是一個人,還有溯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隻是他抬頭看著陸瀾,友人朗若繁星的眼瞳裏確實隻有他一個人的影子,完完整整的他。那雙眼眸裏蘊含的情緒太過深重,他一時間居然無法完全理解。問題在唇邊滾了幾翻,他到底還是沒問出關於溯時的事情。如果陸瀾真的執意不願說,即使是這樣的驚世秘辛,他也不願勉強。
陸棲淮此時又說:“我一向篤信自己的判斷,可我發現那遇到你都不值一提。原本你真的不該遇到這些危險的,即使遇到了,也能避開,我真的沒想到……都怪我,都怪我!”他滿臉茫然的樣子,微閉上眼,朝微中的是血毒啊,他在暴雨中遠遠地看了一眼,看見沈竹晞無聲無息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下去了,幸好那不是朝微的血,朝微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