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袖大驚失色,沒料到幾番猶豫之下還是陰差陽錯對他發動攻擊,但鏡術是所有術法中唯一無法撤回的,她將錯就錯,抬手當胸結印,撥指又撚出數道符咒。與此同時,她餘光瞥見,朱倚湄如夢初醒般的,終於活動起來,衣袂抖成一縷風,四散在凝碧樓眾弟子之間。
“戴好這個,這是護身符,可以免受鏡術波及。”朱倚湄將小黃紙包逐個分發下去,命令弟子掛在脖頸上。所有人忙於撥弄繩索掛好,都停滯了一刹那,等他們再度想要圍攻而上的時候,卻忽然僵直著站在原地,發現自己一絲一毫都動不了,甚至連話都不能說。
是湄姑娘!讓他們動不了的是湄姑娘遞上來的護身符!凝碧樓的弟子目眥欲裂地盯著他們的女總管,萬分不解,不知道自己一向敬畏的上司為何會突兀動手,莫非……湄姑娘竟要反叛樓主嗎?
朱倚湄仗劍而立,眼神無波無瀾地從下屬身上掃過。狂風暴雨中,她容色憔悴,通紅的眼底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仿佛飛瀑中升騰而起的中流砥柱。她側身對著陸棲淮,餘光掃過遠遠奔來的何昱,這句話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到了圖窮匕見的終結時分了。”
她回眸看了陸棲淮一眼,電光火石之間,她讀懂了那人眸中稍縱即逝的意味,在轉瞬間就達成了計策的共識。陸棲淮橫笛在唇邊,微閉上眼,按下手指,毫無預兆地吹出了直入雲霄的第一聲!
笛聲清亮激越,宛若千歲白沙浩浩蕩蕩掃過紅塵,陡然衝破雲霄,恰如雨後橫亙天際的一線青虹,在刹那間壓過了所有霹靂大雨的聲響。陸棲淮吹奏的不知是什麼調子,但顯然極費心力,雲袖側眸瞥去,隻看見他束發的玄冠寸寸崩裂開,黑衣黑發鼓蕩而起,宛如潑墨寫意而成的卷軸中人。
可是當下的情況已容不得她再分神,何昱遠遠地掠來,毫不容情地把劍出鞘,嫌棄劍上青光暴漲,在死寂中如同閃電一般映照出滿場僵立的人——那一劍太過淩厲,以至於鋪天蓋地壓過了其餘所有的光芒,帶來的威懾宛如千針齊刺、萬箭齊發,讓她覺得避無可避、無所遁形。
薄遊鏡上的符文徐徐展開,宛如流金潑墨一般暈染在林青釋的後頸上,那是死亡的印痕。暴雨沒能阻擋鏡光愈來愈亮,林青釋的模樣很不好,他手指痙攣著扣住衣角,渡生劍顫抖得如同悉悉索索的碎沙動搖不定,在勉勵壓製著因為靈力波蕩過巨而再度抬頭的寒毒,他的襟前落滿了從唇畔滑落的血,宛如白雪地上盛開的紅梅。子珂到底是少年心性,這時滿麵驚慌失措,隻是下意識地用手指一遍一遍徒勞地揩去他唇邊的血痕,全然忘記了身後橫亙在頸的危險。
菱花鏡光萬千齊作,白衣醫者的脖頸上有血滴如流星落向四麵八方,雲袖原本手下還留有一份餘力,這時懾於何昱帶來的威脅,也因為鏡術本身的限製,終於將雲氏鏡術發揮到了極致。林青釋本不擅長術法,何況此時單單壓製寒毒就耗費了他全部心神,子珂扶著他,感覺到手底下的筋脈跳動越來越紊亂而微弱,不禁臉色慘白。
雲袖心往下沉,鏡術將要完成,已然不可以撤回,她餘光瞥見何昱那種冷銳肅殺的姿態,心知朱倚湄的猜測是對的,所謂關心則亂,林穀主確實是凝碧樓主唯一的弱點。可是她在陰差陽錯之下,居然還是對林穀主出手了,是毫不容情、也無轉圜餘地的致命一擊。
她閉上眼,就要這麼結束了……七年相伴,十四年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