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滿意地笑了,接下來所說的話幾乎成了她餘生的噩夢:“史姑娘,你的手中沾滿了鮮血,那都是無辜之人的血,你不再有資格並肩站在擷霜君旁邊了——”
“你知道嗎,你在涉山裏殺的那些村民,全部都是無辜的。”
“我為擷霜君解開了命縷之後,整日痛得要死,隻能想法子飲血止痛。那些村民膀臂裏沒有血,是因為我已經施法訣吸幹了他們雙臂的血。而他們之所以變得力大而暴虐,隻不過是因為我給他們施了法術。”
“史姑娘,你明白了吧,如果沒有你貿然動手,他們到現在還好端端的、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鄉村裏!”
他每說一句話,史畫頤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她用力捂住耳朵,重重地用額頭磕著地板,逃避著不願意再聽到接下來的話。胸臆中撕裂般的痛苦在一霎抬頭,後悔與自責將她吞沒——不,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麼會這樣!她是一個殺戮者,一個罪人!
小曇日後知道了,會怎麼看待她?師兄和師姐在九泉之下,會怎麼憎惡斥罵她?還有父親,一定會恨不能將自己寸桀手刃!
“放過我吧!”史畫頤扯著嗓子,說出了許久前和師姐唐茗秋一樣的聲音,連這種絕望到無底深淵的情緒也別無二致。她雙手按著自己的眼睛,因為情緒太過於激烈,唇邊濺出的血染遍了衣衫。
“怎麼可能放過你。”蘇晏冷笑,不惜往她心裏再捅一刀,“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死嗎?為什麼我一定要殺他?擷霜君曾為金盞花枝幫助過你們,如果不是為此,你父親後來就不會在周家危難時出手相助,周家就會覆滅了!”
“為了擷霜君,周家必須滅亡,所有相幫的都應該死!”蘇晏冷酷地說著十多年前的某個下午,自己拍板做下的決定,“如果沒有家族束縛,擷霜君就能得到自由,他那麼好,憑什麼被這些隻有血緣關係而無親情的人羈絆!”
蘇晏說到後來,完全不顧及偽裝出的謙謙公子形象,撕破了臉,神色猙獰:“周家這樣拿自己後代當誘餌的行為,和我們這些邪魔外道有什麼區別!”
史畫頤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入耳的全是烏拉烏拉的重音,她一時間連顫栗都停止了,而心髒也懸停在那裏。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昏沉中,她胡亂地探手,摸到一樣冰涼的物事,是雨隔劍!
她緩緩地拔劍出鞘。
蘇晏俯視著委頓在腳下的她,也不管她有沒有再聽,自顧自地便接了下去:“你大概不知道,周家不為政亦不從商,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勢力,甚至讓全中州的其他世家都忌憚。”
“他們確實應該忌憚!因為周家掌握著一樣他們最怕的東西,時間!周家府邸的位置是一處時間裂縫,常有不淨之城的亡靈試圖從這裏破壁而出,他們世世代代都修行著追溯時間的術法,沒錯,就是那種可以靜坐在原地,將時間的流逝往前推移的鏡術,比分鏡還要駭人。”
“可是擷霜君卻學的是純武學,他族裏並沒有傳授一星半點的術法給他!”蘇晏抬高嗓音,神色冷冷,“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他們大概是想保全自己,將擷霜君和餘下的整個家族作為棄子,這種行為,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是不屑的。”
蘇晏低下聲音:“幸好在奪朱之戰前,他逃了出去,否則現在擷霜君還不知道在哪裏。”可是他下一瞬複又神色猙獰,踢了一腳在地上不停翻滾的史畫頤,“史姑娘,你父親可是第一個讚同的人。”
史畫頤捂著腹部,劇烈地咳嗽著,身體抖得如同篩糠,她將臉頰貼上雨隔劍冰涼的劍刃,那種凜凜寒意讓她的神智有了片刻清醒,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她仿佛看見沈竹晞披著一身晨光,清淩淩地站在麵前睥睨著她,打掉她伸出的手,眼裏露出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