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撲麵而來的是一把劍!黎灼嚇了一跳,他平日與朱倚湄私交甚好,如同姐弟,萬萬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出手,在危急之際,他一矮身往旁邊躲開,同時大叫:“是我!我是黎灼!”
劍光停住了,卻沒有收回去,反而停在了他咽喉前麵三寸。
黎灼驚呆了,感覺到朱倚湄在不遠處定定地注視著他,眼瞳迎著窗外的暗光,妖異如夜,那種眼光冷如寒冰,隻看一眼,就讓他覺得自己仿佛被直接扔進了深雪了埋起來。這是怎麼了?他滿心委屈:“我是來看你的——湄姑娘,你怎麼回事?”
“何昱讓你來的?”對方一開口,黎灼嚇得幾乎跳起來,不是因為她對樓主直呼其名,而是因為,才幾個時辰的功夫,朱倚湄的聲音沙啞得嚇人,仿佛陳舊不堪的破鑼相擊,也像是腐朽的銅笛吹出來的嗚咽之聲。
“不是”,黎灼一怔,搖頭,“我隻是擔心你,你今天有點奇怪,我……”他停住了聲響,看見對麵的朱倚湄似乎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脫離一般地軟癱下去,被他及時架住。
黎灼鎖了門,扶著她摸黑坐下,抬手就要點燈。這裏他來過許多次,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準確得找到燈的位置,然而,這一次卻摸了個空,他正疑慮地要站起來,卻被朱倚湄抓住手,聲音沙啞地說:“別點燈。”
兩人一時俱是沉默。
“那位七妖劍客,是……你曾經的愛人嗎?”黎灼終於開口驚動了滿室沉寂。
朱倚湄重重地點頭,長發在凝固的黑暗裏一掃一掃。她沉吟了許久,慢慢道:“其實也不對——他不僅是我曾經的愛人,現在也是。”
黎灼有意紓解,問:“他是個怎樣的人?”
朱倚湄默然良久,黑暗中,她沉沉地浮現出一絲笑意:“是個很好的人,鋒利、強大、堅定、一諾千金。別人都很怕他,因而辱他、斥他、輕賤他,把他生生逼成了一個瘋子。”
“可是他真的不瘋,他說,隻要我一人信他,他就不會瘋——而我始終是信他的。”
“你看見桌上的盛開的花了嗎,就算是在一片陰暗中,也是掩不住的明豔。我們相遇時也像這花一樣,正是盛開的年華。”
“他很好,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下著雪,他撐傘而來,將傘分了我一半,我看見他衣衫是櫻草色的,眼眸是驚人的明亮。他笑起來,一動手腕,腰間隱約露出一截篳篥——喏,就是這一根……”她坐在黑暗裏,臉上淚水肆意奔湧,聲音卻是冷定的,一字一字,毫無顫抖,隻些微的沙啞。
黎灼沒有點破她,隻是靜靜傾聽:“除卻對敵時的冷笑,長淵平時不怎麼笑,即使他用那種尤為寵溺的眼神看著我,也不大笑,在我印象裏,他正正經經地,隻笑過四次。”
她執拗地重複了一遍:“我記得的,他總共對我笑了四次,一次初遇,一次重逢,一次天淵咫尺,一次輪回不見。”
“我之前聽晚晴傳來的消息,說他複活了,那時候我想,七年過去了,我總算是等到他了,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那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
“他殺業太重,怕是沒有來生了,如果有的話,希望他來生落戶平凡人家,平平安安地從拂曉走到白頭,別再來禍害我們這種情深之人。”
朱倚湄終於壓抑不住哭腔,卻還是緊咬住唇,將抽泣聲降到最低。她已經一個人在黑暗中負重跋涉了太久,沒有什麼比失而複得,更能壓垮這個獨行者了。近六個時辰連續不斷的哭泣讓她心力交瘁,內心那種冰火相煎的痛楚分外難捱,慢慢滲入了每一寸心扉——冰火相撞之後,就是長久的死寂。
她太累了,已經走不動,也不能再走了。
“傾我一生,終究還是沒能等到你……”她悄然改換了稱謂,含糊不清地說出了這一夜的最後一句話,終於支撐不住緩緩睡去。即使在夢中,她也未曾得到安寧,身體微顫,有淚盈睫。在她身後,少年為她披衣拂窗,然後輕手輕腳地關門離去。
他隻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從沒聽過這樣淒婉悵惘的風月事——可是感人至深的故事,大多是不得善終的。
窗外,夜雨如泣,仿佛哀渡逝者前往彼岸的鎮魂歌。
然而,在這浮動的夜色當中,還有其他更多的人無聲無息地倒下。凝碧樓除了朱倚湄以外的全部精銳,所策劃的那一次進攻,在密如擂鼓的冷雨中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