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極緩極緩地吐出幾個字:“湄姑娘,你說,這些骨頭,會不會來自傳聞中的天上之河,或是無底海?”
在南離代代相傳的故事裏,有一條天上之河,逆著流淌過九十九塊鎖故石,河裏有千萬亡靈逆行呼嘯而過,那裏的時間是倒著走的,從遙遠的未來一直跋涉到現在。而在遙遠的、卻有文字可考的開國秘史中,點明過“睞”這種奇怪的靈體,它們來自天上之河,無形無質,如同明亮的霧氣,在漆黑的無底海中,為過往的魂靈照明。
朱倚湄難以置信:“怎麼可能真的有這種地方存在於人間?每一個靈魂都在天上之河裏,逆著時光穿越過來,這偌大中州豈不是全亂了?怕是六道眾生流離失所,甚至連維護這個世界的基本規則也岌岌可危。”
“既然能存在不淨之城,為何不能存在天上之河。”林青釋語聲淡淡,手腕一翻,“我同你講一件事。”
月光流淌在手掌心的溫度有了些微的變化,讓長期處在黑暗中的他清楚地感知到:“月上中天了,我們快些說。”
“奪朱之戰中,我有一位故友去世,我曾試圖複活他——後來我成功了。”林青釋聲音沉沉響起,宛如夢寐,“可是那雖然有同樣的容貌,可是那並不是他,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一個全新的靈魂。”
朱倚湄清淩淩地打了個冷顫:“後來呢?”
“這個靈魂透過新身體看到我的第一眼,居然是十分詫異的,它說……”林青釋的指尖微微發顫,“它問我,林穀主,你的眼睛又能看見了嗎?”
林青釋解釋道:“那時候我還沒有失明,以前也沒有失明過,一點也沒有——那個靈魂,它預見了我未來會失明。”
朱倚湄驚駭欲絕地盯著他,一時間無法將他所說的字詞拚湊成句,在腦海中嵌成一個完整的映像。她長著嘴許久,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怎麼會這樣?林穀主這樣的人,又是在這樣的時候,所說必然不會有假。
難道說,這世間真有預見未來這般聽起來荒謬絕倫的事?
“我隻是個醫者,可是重塑肉身,卻沒那麼大本事重塑靈魂。湄姑娘,你想一想,這多出來的新靈魂,它是從哪裏來的?它為什麼認識我?”林青釋眉眼微動,抽絲撥繭般地細細道來,“後來我確實看不見了——並非外傷,過程也很奇怪,就是在一場噩夢裏突兀地開始失明。”
朱倚湄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的意思是,那個靈魂是從天上之河逆流而上、溯時過來的?”
“不錯。”林青釋頷首,忽而微微搖頭,仿佛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不著痕跡地轉了話題,“我怕是要死在這裏,不能走出凝碧樓了,還是快些把事情同你說完。”
朱倚湄抬手虛虛遮住他空洞而漂亮的雙瞳,低聲:“我有辦法,而且林穀主你必須出去——”她微微疑慮地看著白衣醫者,雖然對方曾在她來之前陷入長久的昏迷,如今看起來卻並不像行將就木的模樣,這一陣言談中也不曾神色萎靡,隻是臉色異樣的蒼白,透明得宛若琉璃。
“外麵是聖湖,陰氣重,我身上的寒毒太深,走不出去的。”林青釋淡淡,談起自己的生死也沒有太大悲喜,“這座房屋雖然能簡短地暫時隔絕陰氣,我還是會被慢慢侵蝕,每日要昏睡十八個時辰。現在隻是服用了護住筋脈的藥丸,等到後日這個時候,藥丸就再無用處了,我就要昏迷過去,直到死亡。”
朱倚湄啞然,一時也束手無策,心中有一個念頭漸漸生出來,盤桓許久:“那我,我施展全力替你護住心脈吧,林穀主,你一定要出去。”